大军披星戴月向南行进,马车颠簸得发出吱呀声,仿佛不堪重负。
七月流火,空气里却没有丝毫凉意,沉闷燥热的如同一只巨大的蒸笼,叫人汗流浃背,即便是静静的坐在那里都觉得一身粘答答的不舒服。
最初那几日,靖安颠得骨头都要散架了,到后来,任你地动山摇她自巍然不动。可到底没经历过长途奔波,身上还有伤未愈,不久便起了高热。朦胧中仿佛是阿颜在她喝药,清醒时却再没见他人了。而等她的伤七七八八好得差不多时,便听说荆州城失守了。
靖安对谢陵的记忆始于他与袁家姑娘的婚事,止于帝都的上元夜,以至于再见谢陵时,她脑海里唯一的念头竟是谢陵果有儒将之风!而后才对他的出现倍感讶异,谢陵与卫陌是莫逆之交,人驹知,但在谢陵打下荆州城之前,不会有人想到,他竟然会背弃谢家。
靖安眼中一片思虑,而荆州城宽阔整洁的道路也逐渐映入眼帘,两旁的商铺零星开着,挎着菜篮的妇人远远避让到一旁,这一路见惯了战乱不安,陡一见此竟有恍若隔世般的感觉。即便还残留着战后的惊惧,但升斗小民有升斗小民的活法,而往往他们都像是坚韧的杂草,生命顽强。
“殿下!”朱谦打马上前,隔着车窗俯身询问道,也是一身风尘仆仆。
靖安望了一旁低头不语的侍女一眼,方抬首应道:“何事?”
“卫陌将我们的人安排在东城驻扎,经太子协商后,答应我每日带一百禁卫在城主府护卫殿下,此事是否可行,还请公主示下。”朱谦低声回禀道。
卫陌从未对她掉以轻心,即便阿颜说卫陌不知她已知实情,即便明面上这五千禁卫军是归阿颜所有的。
“便依他所言!”靖安垂眸道,怕是由不得她不依的。这段时日以来,她和卫陌也打过几次交道,此人表面功夫做得极好,每一次都恭恭敬敬、客客气气,但说话做事滴水不漏,让人寻不到丝毫差错。
入了城主府就改乘辇了,一路都有丫头婆子们跟着,问起话人人都如哑巴般不吭声。靖安自然也不会自讨没趣,风中浮动着栀子花香,白栀馆许是因此得名,卫陌约摸是把此处安排做她的住处了。
靖安沉默的下了步撵,馆前婢女们纷纷见礼,这才有了几分人气。
举步入内,便见丛生的栀子花,叶子苍翠,花瓣雪白,暗香浮动。葡萄架上垂下一串串玛瑙般晶莹剔透的果实,一方石桌几只圆凳,是纳凉的好去处。井中冰着西瓜,见靖安到了,早有丫头牵着绳子提起竹篮,把瓜送去切了。
屋内陈设自不能与皇家比贵重底蕴,但剩在精巧,都是些讨女儿家喜欢的玩意儿。想来原本就该是姑娘家的闺房,幸而被褥一类都是崭新的。
“公主一路辛苦,水已备好,请先沐渣衣。”涵菱轻声道,态度尚算恭敬。
靖安淡漠应了,由她引去浴房。涵菱一贯寡言,默立在屏风外,忽闻传唤,却见靖安平展双臂正皱眉不悦的望着她。涵菱一怔,两旁的侍女们见状伸手便欲上前,靖安只是冷冷一瞥她们就不敢动了,涵菱只得上前为其宽衣,其余的侍女暗自交换着眼神,眼中的轻慢之色不自觉间也收敛了许多。
水声轻缓,涵菱深吸一口气,相处越久,她反倒越发看不懂这位公主殿下了。原以为只是个被父母娇惯过头的小女儿,却已经在刀尖锋口上打过滚,甚至躲过家主的追杀。原以为这一路会让她吃尽苦头,受尽折辱,却不想她竟浑不在意,这让涵菱不得不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来应对。
霜色的齐腰襦裙有些大,层层叠叠的鲛纱上是金线绣的牡丹纹,大朵大朵的由腰间一路盛放而下。双刀髻上饰以华盛、花钿、金步摇,虽薄施粉黛,却也分外隆重了。黛眉微蹙,靖安的目光叫涵菱有些坐立难安,硬着头皮引靖安出了白栀馆,早有两排执灯侍女等候在外,朱谦也安置好城东的驻军赶来复命。
“请公主前往藕香榭用晚膳!”涵菱接过一盏荷灯,恭敬道。
靖安眸子转了转,面上却不显,只示意涵菱带路,朱谦也带着禁卫军远远跟在后面。
卫陌的用意她很快就明白了,藕香榭里灯火通明,丝竹绕耳,女眷们的谈笑声远远传来。靖安脚步一顿,眉眼凌厉的望向涵菱,冷笑了声,便欲回转。都到了这里岂有让她再回去之理,涵菱并身后的侍女们挡住了靖安的脚步。
“请公主前往藕香榭用膳!”涵菱再次道,言语虽恭敬动作却半步不让。
靖安不语,目光落在藕香榭。猜也猜得出来,今夜来的都是荆州城的贵妇仕女们,她们的丈夫或者父兄都是手握实权之人,而卫陌让她华服严妆出现在此的用意就再明显不过了。三哥继位,而天下人却对遗诏心存疑虑,他此举无非是为了破除挟持的流言,以混淆视听。或者说连混淆都算不上,遗诏的真假并不重要,他们要的只是一个借口,一个幌子,只要有利可图,便是指鹿为马又如何呢。
“殿下!”朱谦察觉不对,仗剑上前,而随后周边隐隐有金戈之声。
靖安紧攥着双手,冷声道:“我便是不去又如何?”
涵菱沉下眼,语带威胁:“家主让我转告您,太子殿下正在前厅宴客,公主若是不适我等自不敢勉强,恐怕就只能劳累太子代为赔罪了!”
指甲在衣袖上狠狠刮出一道痕迹,靖安瞳孔一缩,面上肃冷,这才动了真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