然而骆林在他伸手之前,自己夹取了一个核桃面包。虽然稍有偏差而显得动作不稳,但是已经足够相川诧异:
“已经能看到一点了,”骆林侧过头对着他笑:“刚刚只是在疑惑挑哪个面包好。”
相川怔了一下,也笑了:“那就好。”
骆林带着笑,和相川谈了谈今后的打算。
……其实关于失明这件事情,骆林有一点隐瞒了没有对所有人说。
出事前,他已经从主治医生那里听到了消息——如果失明是仅仅脑震荡的后遗症造成的,失明时间不应该超过36小时。而与此相反,如果36小时内没有任何好转,那么他的失明很有可能是实质病变,并且很难复明。
他想着自己有好转的可能,就更不想因为这暂时的束缚而放弃上台的机会。而如果他真的不幸再也看不见东西,这最后的舞台或许就标志了他这一生中能达到的最高高度。为了这个高度,他情愿用自己做赌注。
他在上台前的那句“那就让我从台上摔下来”的话并不作假。幸而上帝厚爱他,让这个第一次下赌注的赌徒没有赌输。
……骆林的这种想法没人知道。别人当他是过度乐观又倔强固执,实际上他早出了那个范畴,仅仅是孤注一掷。 然而只看他和相川温和谈笑的样子,和这种决绝似乎又没有一点联系。
“除了去医院的安排,何式微有没有和你说些别的?”相川问道。
“并没有。工作应该要看恢复的情况才能决定吧,现在还不清楚。”
“这样吗。其实何式微原本的安排是在排名出来后让你去日本的,他没和你提过?”
“诶?”骆林显得有些惊讶,“为什么是日本?”
“三月有东京时装周,那边有你工作的委托……所以何式微很早就定了行程,现在看来他也没有取消的意向。我认为你的恢复情况很乐观,雇佣方对你身体状况也没有疑问,不如照原计划过去再说。日本的医疗条件也不错,你不用担心。”
骆林点点头:“我知道了。我会和他确认的。”
“好。我看见西斯了,我过去跟他打个招呼。”
骆林还是笑:“那以后再谈。”
相川先行离开,倒是又有人自骆林身后走来,在骆林背后停下了脚步。骆林没回头,却仿佛知道来人是谁:“你是想过来和我告别的吗。”
波特维绕到他面前去,勉强地笑了笑:“因为我要走了。”
“总是能见面的。伦敦还是巴黎?”骆林脸上并没有什么沉重的表情。
波特维沉默了一下,然后说:“……拉普兰。”
骆林露出了诧异的表情:“你要回芬兰?”
波特维缓慢地点了点头:“是。我觉得自己应该回去。需要……休息。”
骆林抬起下巴,努力地想看清波特维的表情:“你……”
波特维在空中胡乱的挥了挥手:“我没事。你不要担心。”出口的声音变得有些怪异的粗粝,波特维急着掩饰,只得随便比划着,两手撑开一段距离:“如果地球这么大的话,从中国到芬兰的距离并不长……”这么说着,他用右手指向了空气中的一个点,“如果这是中国的话,芬兰在……”
右手划出一条斜向上的线,在他想象中的地球上行进着。这条线走了那么长的一段距离,导致他无法把句子的后半段继续。
骆林在看着他。波特维把双手收回来,垂在身体的两侧。他的喉结滚动了两下,最后出口的是:
“你这样看着我,”他的声音过分的沙哑,“我会觉得你真的看见我了。”
空气中的气氛并不对,他只能干笑一声:“哈。”
……短暂的沉默。接着骆林移动了脚步——并且抱住了他。
“……你是我第一个朋友。也是我……最好的朋友。”
骆林在他耳边这么说着。多么好听的话,一定是因为骆林是一个温柔的人吧——波特维闭上眼睛,觉得这种安慰让他愈加的难受。他并不善于言辞,也对自己的无趣心知肚明。他该感激骆林愿意安慰这样的自己吗,但为什么他还会如此的……
“……请你不要忘记我。”
骆林接下去这么说着。波特维从这句话的口气里听到了某些无法作假的东西,于是他带开些距离,让他看清了骆林的表情。
骆林还是正视着他,表情却不再是和相川对话时游刃有余的温和。骆林的眼圈和鼻子都有些红了,是他脸上许久不见的,透出些许软弱的表情。
“不要做这样的表情……”波特维努力露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我不忘记你。”
因为我无法忘记你。
在两两相对的沉默里,波特维绝望地,却又认命地接受了这个现实。
……
这个晚上终于落幕。微醺的酒气,食物烂熟的香气,酝酿弥散的伤感。骆林和许许多多的人说了再见,最终到了离开餐会的时间。他总觉得还有一个人没有和他道别,却一时想不起那个人是谁。直到他走出宴会厅的大门前,无意回头的时候,他才明白了那个人是谁。
里弗斯站在宴会厅的正中间,端着鸡尾酒杯,和皮埃尔聊着天,缓缓地走在离开的人最后面。灯光从宴会厅的外圈渐渐暗下来,骆林一时无法移开眼睛。
卷起袖口的白色衬衫,淡驼色的针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