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死一样寂静的夜。
广南西路、梧州城内。
钟相看着被抬到他面前、那零零散散已破碎得不成个样子的铜钱,再看一看面前站着的那些被打得鼻青脸肿的亲兵,气得一时间竟不知该说些什么。
金琮、钟相的第二镇总兵官见到他那副样子,在片刻后开口打破了房间内的沉静:“元帅,那刘行是早有预谋,他的天策卫也是一群鬼魅一般的人物。那些人抢在我军到达之前先行劫走元丰监等处的人员与器皿,怕是是要刻意使广南西路再起钱荒,还望元帅早做思量呀!”
宋朝是历史上一个经常闹“钱荒”的朝代。宋仁宗朝庆历年间,江淮出现“钱荒”,神宗朝熙宁年间两浙累年以来、大乏泉货(货币),哲宗元祐年间,“浙中自来号称钱荒,今者尤甚”。
造成这种窘况的原因是什么呢?大概有三点:其一,铜钱的大量外流造成了“钱荒”。
大宋朝经济发达,与东瀛、高丽、南海诸国、波斯西方之国乃至更远的一些国家开展密切的国际贸易,宋钱差不多成了这一贸易区的国际货币、是绝对的主导货币。
不但东瀛和高丽“所酷好者铜钱而止”,交趾跟宋人交易也“必以小平钱为约;而又下令其国,小平钱许入而不许出”;爪哇国也用胡椒交换宋钱,极远的一些国家、天竺和波斯等地如今都宋钱在主导者流通。
这些与宋朝通商的国家,“得中国钱,分库藏贮,以为镇国之宝。故入蕃者非铜钱不往,而蕃货亦非铜钱不售”。
于是之前的几个朝代里,在发生钱荒的时候有人提议干脆关闭贸易港,中断与外商的贸易,认为这才是“拔本塞源”之道。
这当然是一种很愚蠢的想法,幸亏大宋朝之前的那些皇帝并没有听从。钟相很清楚的大宋朝“钱荒”并不是因为铜钱短缺,换言之。铜钱的外流对“钱荒”或有推波助澜的影响,但不能说是导致“钱荒”的元凶,因为大宋朝投入市场的货币总量是非常庞大的。
第二个原因,是大宋铸发出去的钱很大部分“沉淀”下来了。换成最近流刘行行的说法:“‘钱荒’不是因为没有钱,而是钱没有出现在正确的地方”。
大量的铜钱,在流动性非常低的地方躺下来不动弹了。
这里的“铜钱沉淀”,包括各级衙门、有司的货币化税收将大量钱币回笼,也包括民间的储蓄风气。
因为在大宋朝的富家恰恰普遍有积储铜钱的习惯。库藏起来的钱叫做“镇库钱”,如青州民麻氏,“其富三世,自其祖以钱十万镇库,而未尝用也。”
因为铜钱能够保值。大北宋发行纸币,那种纸币叫交子。
但纸币作为信用货币,如果国家超发就会迅速贬值,宋徽宗那个时候的交子就贬值得厉害。以至于让百姓不敢再信那纸币、只是对铜钱趋之若鹜。钱币被大量贮藏,致使流通领域的货币短缺。
第三个原因,面对反复出现的“钱荒”。大宋朝的各级衙门采取的对策是实行“钱禁”,即严厉禁止商人携带铜钱出境贸易,禁止民间私自毁钱铸器。
这一思路看起来是对症下药,实际上经不起经济学的考验。大宋的“钱荒”并不是因为货币总量供应不够,而是货币循环过程中出现的“短缺假象”,货币总量既然充足,“钱禁”不但毫无必要,而且破坏了市场本身的调节功能。
之前刘行曾公开的说出他的见解,刘行认为:在自由市场中,假如铜钱供大于求。钱的购买力就会低于铜本身的价值。一旦到了这种时候市场自会驱使人们将铜钱熔为铜器,使市场的铜钱流通量减少,币值回升;
假如铜钱供不应求,市场也会鼓励“钱监”铸钱。并吸引民间储藏的钱币流回市场。这样,铜钱的市场流量跟市场需求之间,会自发地保持一种动态的平衡……
因为意识到钱荒随时会到来,所以龙币虽然已经在开始推行,但刘行的做法也是极其谨慎的。先以关中地区投放、再拓展到经济环境更加稳定而且市场对货币流通需求量大的山西、河南、山西三省。
货币流通的需求大,百姓就没有太多的机会将龙币囤积起来做储蓄用。只能去将钱变成粮、盐进行私储。
在刺激市场强行引导货币做流通的同时,刘行还刻意给各地的榷场、边关守军发布了一条死命令:凡外来商者离境时,只许带各钱庄银号之“汇票”。私携现币者,龙币充公、并处十倍之罚金。
刘行的意思很明显:你来我大宋做生意我欢迎,在我朝境内使用我们的龙币我也支持。但是在你离开的时候,想要带走我朝好不容易铸出来的龙币,那对比起、我抓住以后罚死你。
为了使货币不外流,赵鼎也很绝、竟然下令各地户部司成立了总人数多达二十四万人的税监兵。说是税监、查税的,事实上呢?那些税监兵更多的时候就是在各处榷场里转悠,严格盘查外来商人私藏、私匿龙币。
为了避免腐败出现,赵鼎还向刘行提请、给那些税监兵出台了一套特殊的奖励办法:查没本金归其个人,罚金两成作为奖金。重赏之下必有勇夫,如今的龙币自然难出国门了。
刘行之所以敢于这样做,当然不是冒着砸了自家贸易市场只求不出钱荒风险的。那是因为刘行已经与赵鼎商议后,将四大官督商办银号和朝廷亲自办的大宋皇家银号推向了附近的周边国家去开办分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