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茂才拎着一条烟、两瓶酒去了自己师傅家。
有段日子没见了,他师傅看起来苍老了许多,可还是那副易怒的暴脾气。
人已经上了年岁,酒还喝得那么凶。喝完了,就挨着个的把他们几个师兄弟大骂一通。
酒劲儿上头的时候,骂得就更大声,逮谁骂谁,就连他自己的女儿也不例外。
许茂才就是这么被这个臭脾气的老头儿从小骂到大的。
他想劝劝老头儿,都一把年纪了,较什么真儿呢,为了自己的身体,也不能再喝那么些酒了。
可他师傅这辈子也就只剩下这么一点儿爱好了。
而他自己,也已经有一段时间没给师傅买酒喝了。
许茂才搓搓自己的脸。他觉得有点些失落。
“啪!”老头儿一巴掌拍在桌面上,把桌上的碗碟震得一跳。
这是这老头儿开骂前的保留招式。
许茂才心里苦涩,自己到底也老了,连种这小时候能把他吓得魂不附体的声音,现在听到耳朵里,也只是跟那些让人留恋的回忆稍稍重合了一下而已。
接下来老头儿肯定是要对着他一通大骂。
不出所料,老头已经喝到满脸通红,拍完桌子之后,就竖着眉毛指着他的鼻子吼骂起来。
啊,师傅骂了他多少年。到现在,连要骂他的词儿他都猜的一分不差。
有多少年?他都记不清了。他已经不再是那时战战兢兢的学徒,年青的生产标兵,能干的小司机。
时间都过去了,他已经觉得力不从心,这个时代不是他们的年代了,他只是觉得有些迷惑,但他的师傅却把胸中的不满化成酒后的破口大骂。
年轻的时候,他觉得他师傅真是过时,骂来骂去的都是那些个没用的。
但现在,他却觉得理解了他师傅的这些酒话。
我是怎么了,难道我现在也老的跟我师傅一样过时?
是啊,我们都过时了,这个时代什么都在变。
思想,信仰。连这城里的路灯都变了那么些回,还有些什么是一成不变的?
许茂才垂头丧气地从他师傅那里出来,几乎不抱任何希望地去找他师傅提过的老乡。
一个跟他从未谋面的老司机。
不可能了,这个时代……
见了面,许茂才就更觉得无望了。
这位老乡是个精干的黑脸汉子,跟他年岁相当,手底下一班的年青人,正在忙忙碌碌地装车卸车,干得热火朝天。
许茂才不知道怎么跟人张口。他也是管着运输队的人。他懂他求人要办的是什么事儿。
他的眼前莫名的有些晕眩,忍不住用力捶了一下自己的额头。
自己到底是脑子不清楚了,跑来这一趟是干什么呀。这么一想,他就更有了转身回去的打算。
可是想想他们厂欠着人家的债务,想想厂子里还欠着老工人的那么多工资……
他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是在师傅家里喝多了。这大太阳照得他头晕眼花。让他头脑不清了那么一会儿。
趁着那么点儿的不清醒,他就腆着脸站在根本没打过交道的人面前,把自己想办的事儿一鼓脑儿的全说了出来。
原本爽朗的汉子听说他的来意,也忍不住皱了下眉头。
接下来的事情儿,连许茂才自己也糊涂了。
什么都不真实了。这事儿办成了吗?他是真的去找了他师傅的老乡了吗?
他自己都不认识这人,难道有他一句话,自己就可以这么信以为真地拿去跟张家村来的王满囤有个交待?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等到五点钟的。
他只恍恍惚惚地记得,有个年轻人把卡车开了过来,把车钥匙交到他手里,然后走了。
许茂才捏着车钥匙,心里还没来得及放松,就又一次陷入深深的不安里。
车居然就这么容易的借了过来。
好了,现在把钥匙拿给王满囤就完事儿了。
但问题又来了。他敢把钥匙交给这个年轻的乡下人吗?
这可是辆汽车。
他干了这一辈子的活,也没钱去买辆车,就算把他的下半辈子也卖了,也赔不起一辆汽车。
现在,他就要亲手把这辆借出去,这个乡下小子是个安分的人吗?他甚至都没听说过这个叫做张家口的深山沟沟里的村庄的名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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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六点,满囤等在五金厂大门外。许茂才的那位冷面的手下站在大门另一边儿,他们俩就跟一对门神似的,彼此一句话都没讲,冷冷地站了十来分钟。
一辆破旧的东风卡车冒着黑烟开了过来。
许茂才跳下车,拍拍满囤的肩膀,什么话也没说,进了厂子。
小司机气得要跳脚。满囤冲他一笑,跳上驾驶室,把车开走了。
车已经加满了油。
早先的时候,许茂才还托着关系,另外又从石油库给满囤拎了一桶汽油,够他路上跑的。
满囤把汽车开到附近一个僻静处,左右一看没有人,一抬手,就把大车收进自己的空间,转身往站牌那里奔去,车已经借到了,他该回家了。
下了公交车,满囤就发现今天有些不对劲儿。站牌儿底下围了一大群收破烂的,看着能有三四十人之多。随着他们一起来的三轮车、架子车摆得到处是,把这本来就拥挤的车站都给堵了起来,看着倒像是在举办丐帮大会。
收拾烂儿的人围聚在一起,神色严肃,气氛凝重,好像在等着有什么大事儿发生似的。
心里头奇怪归奇怪,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