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是我家里发生的事,我不能老是指望别人替我出头。
“孩儿啊,千万小心,看看苗头不对,就赶紧出来。”官大娘叮嘱。
我点点头,深吸了一口气,大步走向北屋。
这是我家的正堂,原先正对门口的墙上挂着红梅枯枝图,是济南一位黑姓画家的作品,已经很有年头了,左右配的对联是“梅花本是神仙骨,落在人间品自奇”。梅花是红颜色的,所以现在都被白布遮盖起来,以示对亡者的尊重。
梅花图下面,是老楸木的条案、八仙桌、太师椅,现在上面乱七八糟地堆着叠好的元宝、白布之类。
东西两侧各有一个门口,通往东屋、西屋。
东屋是爷爷住的,西屋是我的卧室。现在,两扇卧室门都紧闭着,靠墙根放着很多马扎,供来帮忙的邻居们休息。
除此之外,我这个家真的是徒剩四壁,没有一点值钱的东西。
冰棺就在屋当中摆放着,一头摆着供桌,桌上同样是爷爷的黑白照片和供品。
我跨过门口,先是环顾屋内,忽然悲从中来,而这种悲痛、悲愤又在我胸膛里化为一种破釜沉舟的勇气——“我已经什么都没有了,还有什么可怕的?”
“一无所有就应该变得无所不能”——这是我从一本破旧的《心灵鸡汤》上看到的一句话。那时候觉得毫无意义,现在突然跳上心头,一下子明白了其中蕴含的哲理。
我已经一无所有了,就算那冰棺中有什么煞鬼,又能把我怎样呢?
这句话,正是“光脚的不怕穿鞋的”的另一种文雅解释。
我跨前一步,站在了冰棺的右侧,再次深呼吸,低下头向里看。
冰棺的上盖是一层防爆有机玻璃,虽然透明,但因为长期使用,表面划痕、磨痕很重,由外向里看,视线并不清晰。
爷爷躺在里面,穿着一身黑色的中山装,扣子一直系到脖领子,连最上面的挂钩都挂住了,静静地、笔直地躺着。他的脸已经由殡仪馆的工人给修饰过,说不上红润,但却非常饱满而有光泽,比活着的时候看起来更有精神。他戴着一顶呢制的黑色鸭舌帽,鬓角修剪得非常整齐,比我印象中他更年轻、更从容。
“爷爷。”我叫了一声,双手慢慢地扶在冰棺上。
我想看清他,把他的样子永远留在自己心底。这时候,我没有对死者的莫名恐惧,只有对爷爷深深的留恋,因为他毕竟是我在这个世界上的最后一位亲人。
“嗒嗒”,又是两声响起,一个黑乎乎的东西蓦地从爷爷双脚的方向飞过来,落在我双手扶着的棺盖里侧。
我吓了一跳,骤然缩手。
隔着一厘米厚的有机玻璃,我看到那东西约有两寸长,身体两侧拖着黑色的翅膀,腹部则是有着七八对脚爪,牢牢地吸附在玻璃上。
我确实被吓到了,一瞬间脑子里一片空白,竟然将那东西当成了传说中的“煞鬼”。
“原来传说中的‘出煞’是真的?死者的灵魂真的会变成怪物潜回家中?爷爷的灵魂变成了煞鬼?”我连问了自己三次,每问一次就向后退一步。
那怪物一动不动地停在那里,原先“嗒嗒”的撞击声听不到了,看起来就是它弄出来的动静。
“石头,怎样了?”官大娘和沙老拳头在门口外面叫。
我艰难地转身,感觉自己的颈和腰都已经石化了,沉重如两片石磨。
“石头,里面有什么?”官大娘问。
我使劲张了张嘴,但喉咙里并没有声音发出来,只好用双手比划着那东西的大小。
官大娘看不明白,低头点着了一把香,在身前挥舞了三四次,才裹着雾气走进来。
“大娘,是一个怪物。”我嗫嚅着说。
她走过来,手里的香继续挥舞,用雾气把我们两个一起裹住。
雾气给了我温暖,也给了我勇气,嘴也利索起来:“大娘,我看见一个黑乎乎的东西从爷爷脚上飞过来,停在棺盖下面,两寸长,拖着翅膀……”
从雾气中望去,那怪物还停在原处,并没有逃开的意思。
我们肩并肩站着,盯着那怪物看了几分钟,始终不能判断那究竟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