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倪天路一直忐忑不安、心神不宁,甚至提心吊胆。他在这种焦头烂额、顾前不顾后的忙碌中思量大哥在世时,把家中诸多操心费神的事安排得妥妥贴贴、面面俱到。如今诸般事轮到自己来操持才感觉是那般艰难,尤其是在用人方面显得捉襟见肘、漏洞百出,总是有一种放心不下的慌乱萦绕在大脑里。思前想后主要是人手安排令他担扰,守家护院让顺子担负起责任,让他无法踏实。他想到二哥,家里发生这么大的事,仅筹款去扬州救大哥时回来一趟,之后竟呆在县上连面也不露。作为兄弟,那还有手足之情,何况大哥明天就要下葬,难道不应该回来看看吗?如果二哥回来,看家护院由他负责也不会如此放心不下。
他产生过停止余下招魂法事的念头,可是看到,为大哥善始善终也是了却嫂子一番心愿。他知道无论如何不能给大嫂留下遗憾,不能因为有困难怕辛苦而半途而废。因此,尽管倪天路已经疲惫不堪,仍然强打十二分精神,肩扛白幡,却又不时警惕地注意外围情况。 [
所有人上船后拔锚起桨,唢呐再度响起。
围观人群沿岸徒步追随移动的船只,观看热闹。
引路灯随船行方向沿岸插成一排。
抛洒的纸钱迎风飞舞,枯叶一般跌落水面随波逐流。
夜色在火龙舞动的暗火中愈显沉重,河面寒风肆意横掠无遮无拦,吹拂船帆和招魂幡发出呼呼拉拉的响声。倪天路看到侄儿侄女不胜寒冷,打着哆嗦,忽而后悔不该让他俩上船的,于是将他俩安置在驾驶舱挡风处。
倪天路的担心不无道理,这晚从红菱湾过的不是黑鱼头和鲶鱼头,而是他们的同伙,水蛇。水蛇是上水镇人,自大哥和二哥去扬州劫持倪家大少爷,她抽空带上几名随从回上水镇探望父母,给父母捎去过年用品以及一些大洋,原本想在上水镇多过些日子,多陪年迈父母几日,前日鲶鱼头派人捎信给她,告诉她大伙已经回了桃叶县,要她接信后连夜赶回来。捎信的人还告诉她,大哥和二哥要她经过红菱湾多逗留一下,顺便打探倪家动静。
水蛇听说要她探听倪家动静,意识到大哥、二哥一定是对倪家大少爷下了手,便也不敢掉以轻心。
水蛇在桃叶县的名气不亚于鲶鱼头和黑鱼头。之所以叫水蛇,是她娴熟的水性如水蛇一般灵巧刁钻。
水蛇原名田文静,貌美,上水镇人。诸多青年后生追慕,财主渔商欲纳为小妾。十八岁那年,一个外地青年来上水镇私塾堂教书,没想到她一下子被这个教书先生儒雅私文的气质所吸引。教书先生见了田文静也十分喜欢,俩人一见衷情。他俩的恋情在上水镇公开后,先生也成了上水镇众青年情敌。某晚,她情不能禁以身相许之后,叫他尽快托人上门求亲,早点将婚事办了。先生痛快答应明天就托校长去提亲。可是,天有不测风云,当天夜里,先生后半夜被人杀死在私塾堂。这一变故对田文静打击很大,终日以泪洗面,如果不是父母看得很紧已然伴他而去。如此过了一年,情绪似乎慢慢平静下来,又露出人们熟悉的笑容,没人知道她心里暗暗打定的主意,表面欢乐是为安抚父母养育之恩,不让他们为自己提心吊胆担惊受怕。当她再次容光焕发走上小镇街头,人们都以为她从悲痛中走出来了。镇上人议论和猜测还没停息,她却以闪电的速度与街头一个泼皮好上了。人们不知道,她与这个泼皮好上的第一个条件就是要帮她找到杀人凶手。没几天泼皮告诉她,是城东张二财主杀了教书先生。田文静并不知道,张财主是雇凶杀人,所雇凶手就是与她相好的泼皮,是他从窗口爬进先生房间,轻轻一刀捅破先生的心脏。田文静在上水镇放出话,谁杀了张二财主给谁二百大洋,而且会嫁给他。自此张二吓得不敢回家,终日躲在自家船上。田文静得知他躲藏地点,于某日夜间独自口衔利刃潜水上张二财主躲藏的船。当利刃即将捅进张二胸膛时,他告诉她,杀先生的人是她现在的相好,自己仅是出了一百块大洋。这个消息令她大为震惊,但她没有手软,将刀送进了张二财主的胸膛。第二天见到真凶后,脸上仍挂着柔和的微笑,似乎比平常更添几分温柔。当他忘情地亲吻她香甜的嘴唇时,穿透张二心脏的利刃轻轻松松连柄没入他的胸膛。她眼盯仇人在惊愕中慢慢倒地又似乎死不瞑目徒劳挣扎,心中无比畅快。杀了仇人,田文静上坟祭拜教书先生,独撑一条小船来到桃叶县,与鲶鱼头黑鱼头混于一处讨生活,从此沦落为水盗,众水盗知道田文静身世后,给她一个水蛇的称号。
水蛇的小船在唢呐响起时已经来到红菱湾,船隐在对岸芦苇丛内,耐心观察倪家一举一动,直到法事移到船上南下时,才命人划船不紧不慢跟上来。在她的船驶出芦苇丛不久,心里后悔不迭暗叫不好,想退回去已经来不及了,只好装作若无其事跟随倪家商船一侧。
水蛇之所以后悔是因为看到另有一艘船跟在自己船后,不用细看,仅从船的外型也知道是倪家商船。她不知道是自己的船早就被发现了,还是由于心急碰巧驶在这船前面。于是她命手下人都不要乱动,坐着和站着都与平常一般,更不要往后看,让摇橹的两个人暗中加力超过倪家做法事的船。自己则用眼角余光往后观察,并根据目测速度判断对方是不是冲自己来的。随着船加速,她看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