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晗有些愣住,眼睛低垂了下去.
沉默了片刻,卫晗叹了口气道:"子俊,什么时候,你与我之间也成了这个样子?"说着努力露出一个微笑,想去安慰他受惊的情绪,伸手去拉宇文弛的袖袍,道:"方才是朕..是我不对.是为兄太过情急,言语冲动了."
宇文弛抬头对上卫晗歉意甚至有些悲伤的眼光,然而这如澄澈胡泊的双眼之下,却是明灿灿的黄.
喉咙里哽了哽,却说不出字.不知该说什么.
不知说什么能表达自己的意思.甚至不知自己的意思究竟该不该被表达出来.
双手仍是拱着,本是个恭顺的姿势,此刻看起来却无比僵硬.
卫晗心如刀绞,自责如水波般涌上来.
伸手拉他的衣袖,"子俊,你先过来坐下,好吗?"
此刻无论是作为兄长还是作为皇上的卫晗,这句话宇文弛都没有理由不去听从.但坐下,心中翻涌,仍是想不出言语来.
卫晗心下略略猜到,忍了无奈,问道:"是因为我没有给娉婷晋位吗?"
宇文弛惊愕的一抬头,眼里写满了始料未及.
尽管只在眼底深处一闪,卫晗还捕捉到了一丝失望.
"不是的,臣...我从来没有那样想过!"宇文弛急道,仿佛这是一件关乎身家性命的事.
卫晗看他如此着急,心下知道误会了他,不忍,然而疑惑更重,道:"那你方才郁郁不乐,到底是为了什么?"
宇文弛张口结舌,却说不出话来.眼神终是空垂,低向了地上坚硬的大理石.
卫晗叹了口气道:"算了,你不愿说,为兄也不愿勉强你."顿了顿,道:"只是有时,我太害怕你也变得和他们,和那些臣子们,那些后妃们一样,不再对我说真话,喜怒哀乐全是装出来的,临时编织戴在脸上,甚至是提前便预备好的.而我也不能揭穿他们,更不能无视他们.于是,我和他们一唱一和,有时候都忘了我到底实在演戏,还是我本身就是如此.你不是问我在未央宫这几日怎么过的吗?就是这样过的.子俊,你知道吗,我每天早上醒来,都要扮演一个不是我自己的人."
宇文弛缓缓转头看向卫晗,正午的阳光下,他的影子短小的像一个孩童,他低着头,像一个在枯枝上缩着的老年秃鹰.
他从未见过这样的卫晗.
在他印象中,卫晗是远离于年岁流逝的人,无论时光如何荏苒,他总是一副波澜不惊的样子,仿佛时间的长河只是从他眼前流经,而不曾浸染他半分.他不会变老,甚至也不会像道家所说的修行极处返老还童,而是永远停留在这风华而又不张扬的年纪中.
他不像雄鹰蓬勃,也不像雀鸟灵动,甚至也不全像仙鹤的超然,似乎是更像鸽子,无论飞翔多远,兜兜转转之后总会回到属于他自己的那片天地.
而现在,他似乎逐渐受到了时光的浸染,也在失去自己的天地.
一股巨大难受和怆然包围了宇文弛,他突然很想哭.卫晗的脸上写满了孤单和寥落,但却找不到一丝想哭的痕迹,也许方才那番话,已是他最大程度的发泄.
"闻冽兄,我知道你所思所想.我郁郁不乐,完全不是因为你,或者因为未央宫里的某个人,完完全全是因为我自己."宇文弛看着卫晗的眼睛,一字一顿,极认真地说.这话本是为了安慰卫晗,不料说完自己心下也是一股凄然涌上,几欲叫他鼻酸.
然而无论多大的气闷苦楚,哭泣不是他宇文弛的作风,忙扭了头,很快便压了下去.
卫晗有些恍惚,道:"因为你自己?你怎么了?是不是宇文大人又..."
宇文弛忙摆手道:"不,与父亲无关...好吧,也许,也许与他也有关.也许,也许是因为他."
他的神色一点一点暗淡下去,却不是归入无精打采,而是成为一种深深的无言的寂寥,仿佛陷入了无边却清晰的往事.
卫晗知道,他要开口,也要袒露心怀了.
"闻冽兄,我刚才闷闷不乐,是因为你要当父亲了.我很羡慕你能当父亲,可是,我也很嫉妒你能当父亲.我很想像你一样,可是却做不到."宇文弛的眼神望着昭阳殿外遥远的地方.
卫晗心下恻然.宇文弛成婚多年却一直无子,是尚书府和宇文博心头最大的憾事.多纳了好几个姬妾,也依然如此.拍了拍他的肩膀,鼓起勇气说了那句埋藏心底多年的道:"子俊,既然你如此,为兄也不怕你生气,人的身体生来各不相同,并非自己所能控制.可能是女人的问题,但...尚书府虽然好,但宫里的太医毕竟...."
宇文弛苦笑道:"闻冽兄,我不是那种那种自欺欺人的人.若是真的深有疾病,我岂会为着一点面子,不去医治吗?"
卫晗想想,宇文弛所说有道理.他虽有时率性轻浮,但绝非狂妄自大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