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里,安平候沈靖早已到了,沈靖行伍出身,年近五十,身子依旧挺得笔直,一张方正的面容上是只有经过真正的战场才能磨砺出的刚毅与果决,此刻正站在书桌后写字。儿子进来与他见礼,他淡淡“嗯”了一声,头也没抬,直到将手中那一副字写完,才慢慢收了笔,见长子安然坐在对面的太师椅里喝茶,面容沉静从容,他的眼中微微流露出一丝满意。慢慢走到儿子的对面,随意道:“许久不曾与你下棋,今日,你我下一盘。”
沈容濬取了棋盘,二人在罗汉榻上隔桌对面各自盘膝而坐,开始慢慢下棋。
小厮上了茶、燃起香便悄然退下。一炉袅袅檀香飘然散在书房里,行棋过半,盘中黑白之子纵横胶着,沈靖捻起一枚黑子放在棋盘上,漫不经心道:“容容可用?”
沈容濬沉吟了一下,将手中白子落下,谨慎答道:“可用不可用,尚需观察一些时日。”
沈靖又问:“她身子可好些了?”
“容容的记忆怕是难以恢复,只是,她也因此与静王殿下的关系大有改善。”
沈靖捻须,湛然虎目闪过一丝精明的锐利:“她能如此,总是好的。”
沈容濬答到:“儿子也是如此想。静王殿下睿慧绝伦、宽厚善良,若容容能与他和睦幸福,对她自己是好事,对安平侯府也是一件好事。”弃子未必不能成为筹码。何况,容容到底是自己打小疼到大的妹妹。
沈靖一贯冷静的神情在说起唯一的掌上明珠时,也终究还是流露出一丝情感,似叹似愁道:“容容终究是沈家的女儿。”
沈容濬劝道:“父亲也莫要太过愁虑。妹妹虽任性,她自幼却一直是个聪明的。”迟疑了一下,他还是轻轻说道:“她若能就此与太子断了,太子对她有愧,自然……”
“且先走一步看一步吧。”沈靖定论。
沈容濬恭敬道:“是。我会让婉儿多陪陪妹妹。”
沈靖赞许地点点头。对于失去记忆的人,纵然血缘至亲,想要重新建立信任,总是要花费一番功夫的。
父子二人谈话告一段落,将那一局棋下至终,棋盘上黑白交错,却成了死棋。
沈靖赞许道:“子旻的棋力见长。”
沈容濬谦逊道:“是爹爹让了我五子。”
沈靖含笑摇摇头,目中闪过欣慰之色。二人又闲谈了几句,沈容濬便告退。
沈容濬走后,沈靖并没有立刻离开书房,他在安静地等待,过了大约一盏茶的功夫,一只浅灰色的信鸽落在窗前,他取出信鸽脚边的竹筒,取出简笺,读过便丢进香炉之中。沈靖敛眉垂眼,看着字迹被香火一点点没成灰烬。
静王这年轻人……究竟他想些什么?这许多年来,莫说满朝文武,怕是连皇上,也摸不透……
殿下与王妃之间仿佛又有了点不同。
这是陈林与陆翁堂的结论,也是府里亲近服侍的人的结论。
比如前日。
书房里。
“凤静熙,四天前你刚刚能起身时,我便说过,你不易劳思过度,应当静养对不对?”沈容容不高兴道。
“……”
“凤静熙!你不许回避。”
“对。”凤静熙有些不情愿道。
“你静养了吗?”
“……我没事。” 凤静熙轻声说。
“可这堆什么射来射去的,你已经看了三天啦。”
“射策。”凤静熙解释道。
“这三天,你看了一百二十人的射、射……”
“射策。”他提醒道。
“嗯,射策,点评写了三千四百七十八个字,还累得昏倒在案上。我替你把脉,说你精神损耗甚巨,让你卧床一百天是吧?”
“……”
“你算算这几天你睡了几个时辰?”
凤静熙垂下眼睛,轻轻道:“我身子一贯这样,我心里有数。”
“那射……射才还是射错是死的,放在那里不会跑。”
“射策。”
她看他一眼,冷冷道:“射人都一样,被射了就是死的,射完了就跑不了。”
“……”凤静熙沉默片刻,轻声道:“太学春假将至,若不尽快阅毕,沐休前,便无法讲评这一期期考。”
“你还想去太学讲评?”沈容容的声音拔得老高。
“我……”
凤静熙只刚说一个“我”字,便被沈容容皮笑肉不笑地打断:“凤静熙,我虽不敢打你,但你若再写一笔,我便一把火把它们烧了。”
凤静熙闭上眼睛不说话了。
在书房伺候的太监、婢女都有了结论。
殿下输了。
王妃不客气地指挥常德带了几个人,把案几、卷宗搬个一干二净,然后整整三天,她陪着凤静熙下棋、给他读游记、同他到院里的梨花树下小坐,还让人抬了软轿陪凤静熙去菡萏居看了看地暖修缮的情况,只是殿下一页考卷都摸不到,连一支笔都碰不到。
王妃想让殿下认输并不容易,殿下让王妃认输却十分快。
比如今日。
寝室里。
“皇上不是让你在家休病假吗?”
“是。”
“那御史中丞、户部、吏部这几天为什么转着圈求见你?其他就算了,御史不是抓贪官儿的吗?连抓几个官儿都需要你一个堂堂皇子管吗?”
凤静熙放下手中的汤匙,慢条斯理道:“职责所在。这一次的新盐政由我主持实施。巡盐御史出巡不仅要查办贪官,还要将盐政实施中遇到的问题汇总整理,有了问题,总得讨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