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如海命人送黛玉回房,转头朝贾琏微微一笑,脸上露出洞悉一切的神情,“府上上上下下皆是宅心仁厚之辈,玉儿在府上几年,自进门之初并无旁门别院,居于岳母处,一应衣食待遇和府上姑娘一般无二,足见疼惜,不枉我每年送上五千银子为礼,我心里十分感激,料想我去后纵使没有这些黄白之物,府上依旧会善待玉儿。比起玉儿锦衣玉食的日子,粤海闽南百姓深受倭寇作践之苦,身为臣子,理当略尽绵薄之力,贤侄以为如何?”
贾琏面红耳赤,不知如何应答。他不喜欢读书,却不是草包,兼他常在叔叔家料理庶务,行走于外,圆滑机变,甚通世故,如何听不出林如海句句感激之下其实是字字不满?追根究底,捐献家产,封存嫁妆,就是表明了不信任自己府上。
林如海见他这副模样似知廉耻,想到话本中所做之事着实恶心,究其本性,却又不算大恶,忽然说道:“贤侄年已二十有余,何以只想做个管家,却不想做一番事业?”
贾琏一呆,脱口道:“什么管家?”
林如海打量他片刻,笑道:“常听人说,贤侄在叔叔家帮忙料理庶务,做的不是管家之事又是什么?二内兄既有长孙贾兰,又有嫡子宝玉、庶子贾环,上学读书,那才是公子哥儿做派。不过,我有些疑问,大内兄袭了岳父的爵位,怎么荣国府倒成了二内兄的家?”本来他和贾政的来往比和贾赦的好,原先觉得他谦卑厚道,有祖父遗风,看完话本和旁人对贾政的评价,他才了解到自己当真识人不清。
贾琏觉得头顶上似打了个焦雷,轰去了己身的三魂七魄,死死地盯着林如海,咬紧牙关道:“姑父此话从何说起?荣国府几时成了二老爷的家?”明明他才是荣国府的长房长孙!
林如海扶着茶几慢慢坐下,呷了一口冷茶,慢条斯理地道:“世人都这么说,我也这么听着罢了。难道不是?听说,府上当家做主的是二老爷、二太太,住在荣禧堂里头,人称老爷、太太,大老爷、大太太住在东边马棚后头,人称大老爷、大太太,谁是一家之主不是一目了然?将来整个荣国府都是宝玉的。贤侄也不过是个管家,贤侄媳不过是个管家媳妇,管些鸡毛蒜皮得罪人的小事,半点主儿做不得,连库房的钥匙都没摸着,或者赶明儿有人挑唆着放印子钱,拿着贤侄的帖子替人包揽诉讼,赚取大笔银子,等贤侄两口子背负上几条人命获了罪,府上的嫡子可不就是只有宝玉了?竟是让旁人如意了。难道,这些都是我听错了?”
牵扯到宗祧和爵位,贾琏早就听得浑身颤抖了,想到府中现在的局面,想到宝玉的受宠程度,他几乎是立刻就相信了林如海的话,这一番话绝对不是无的放矢,自己真的是为他人作嫁衣裳,正欲细问,却听林如海召来门外伺候着的小厮,扶着自己回房歇息去了。
不等贾琏追上去,就有林如海派来的小厮送上当朝律例。
贾琏想着林如海的话,压根想不起林家的家业,翻看完当朝律例,心中惦记着有人挑唆凤姐放印子钱和包揽诉讼两件事,火速修书一封,派心腹小厮昭儿赶回京城找凤姐。
林如海得知后,轻轻一叹,贾琏还不算太糊涂,但愿他们夫妻俩日后能聪明点儿,了解到律法之厉后,不再做违法之事,既救了别人的性命,也救了自己的性命,或许在荣国府也能照应黛玉一二。至于离间了贾琏夫妇和贾政夫妇一事,林如海半点都不觉得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