宝玉一呆,不由得想到了自己,他虽不大在意,但不是不知府里都说金玉良缘好,宝钗固然是一等一的好,可惜不是他中意的,偏生太太和娘娘都满意得不得了,亏得自己没有遇到龄官这样的女孩子,倘或遇到了,只怕也跟贾蔷似的,不敢违抗。
他低头沉思,半日后苦笑道:“我连自己的主儿都做不得,又哪里做得了蔷哥儿的主?亏我先前还想着在珍大哥哥跟前说他们的好话儿,有什么用?”
王老太医亲自出手,亦未能挽回龄官的性命。
次日过晌午曹诚方回来,先去洗了澡换了衣裳,将龄官临终前的话转告给一直等候消息的黛玉和宝玉,乃道:“多谢宝二爷和林姑娘如此尊贵之人仍旧惦记着我这么一个卑贱之极的戏子,不嫌脏也不嫌我晦气,请了老太医给我治病。可是,哪怕世间有灵丹妙药,也只治得了病,救不得命,我怕是不成了。我这一辈子,不知父母家人,只知从小就在戏班子里讨生活,班主朝打暮骂,好容易熬出了头,又叫府上买了来,我恨他拿雀儿比我,也恨自己没有早些离开,可是又何尝不感激遇到了他。他不在京城倒好,等我去了,就跟他说我回家乡去了,叫他不必惦记我,明儿娶个门当户对的老婆,好好地过日子。我干干净净地来,也当干干净净地走,化作一把飞灰随风而逝,再不留一丝儿痕迹。”
宝玉泣不成声,道:“她就这样走了?昨儿还给她请大夫,怎么吃了药也不管用?老天,老天,你的眼睛到底长在了哪里?眼睁睁地看着这些清净洁白女儿遭此噩运?”
黛玉业已泪染巾帕。
曹诚低声道:“龄官姑娘已经火化了,根据她的遗愿,一应衣物钗环俱都随她而葬,那座宅子只剩一个空宅子了。”
宝玉哭得眼睛红肿,道:“若是那日我没问起她,只怕她死了生蛆也没人知道。”
黛玉不忍再听,扭过头去。
正在这时,听人通报说宝钗等人来了,话犹未落下,皓腕卷帘,宝钗、探春、湘云、宝琴都来了,独迎春在东院里做针线,顺便看家,邢岫烟与她一起作伴,惜春则在园中描绘风景,即使如此,这么几个姊妹也挤满了外间。
宝钗笑道:“你们兄妹俩这是怎么了?莫不是争果子吃争得哭了?”
黛玉一面让座,一面回道:“何曾哭,不过是鹦哥儿淘气,扇了一屋子的灰迷了眼睛,宝玉揉得厉害了些,便红肿了。”她知宝钗等人不将龄官这样戏子的命放在心上,金钏儿尚且如此,何况龄官,因此不打算说出真相,以免再生是非。
宝玉认可黛玉说法,抽抽噎噎地道:“正是,林妹妹屋里的鹦哥儿十分淘气,扇了我一头的灰,眼睛越揉越是红肿,倒像是哭过了一场似的。”
黛玉转而问道:“府里园子里乱象横生,你们不好好管家,来我这里作甚?”
宝钗笑道:“快到清明节了,可巧是三丫头的生日,因此我们合计着初二不起社,初三起社,也算给三丫头过生日,特特来告诉妹妹一声。”
不等黛玉开口,宝玉便道:“开什么社?府里闹哄哄的,哪里有心思。”
湘云赞同道:“我也没心思。”
见众人的眼光都看向自己,湘云心里略有些不自在,很快就理直气壮地道:“如今国孝里头,咱们热热闹闹地给三姐姐过生日,像什么?叫人知道了,岂不说咱们没规矩?况且那日得祭祀,二哥哥和留在家里的一干兄弟都得去铁槛寺烧纸拜祭。”
探春笑道:“云妹妹说得不错,我这生日过不得,别叫人说嘴。”
说着,不再跟湘云说话,径自问黛玉道:“每年清明,老太太总给姐姐备东西私祭,今年一如从前?若是,我一会子就吩咐人预备。”
黛玉想了想,道:“那日琏二哥哥等人都去铁槛寺,我也想去庙里上香。这样罢,初一不宜出行,我初二一早去铁网山一趟,三四天后回来。虽没法子在当日给妹妹祝寿,不过寿礼已经预备妥当了。”命紫鹃取来给探春。
探春见是一副名家法帖,打开看自己从未见过,不禁十分喜欢,笑道:“多谢姐姐,这副我想很久了,始终不曾得。”
黛玉道:“你喜欢便是我的心意到了。”
探春命侍书收起来,又命翠墨去吩咐预备黛玉出行上香之物,想得细致,吩咐得周全,翠墨一一记在心里,自去料理。
湘云不觉笑道:“三姐姐越发有管家的气概了。”
探春抿嘴回以一笑,扭头对宝玉道:“二哥哥,我又给你做了一双鞋,扎着出奇的花儿和蝶儿,已经打发人给你送去了,你试试好不好,若是不合适就叫袭人送到秋爽斋我给你改改,这脚总得穿一双合脚的鞋子。”
宝玉心里记着龄官之死,无精打采地道:“袭人那里有我鞋袜的尺寸,何须再试?妹妹如今忙得很,我那些鞋袜尽够穿了,不必再劳烦妹妹。”
湘云精于针黹,宝钗绣活也好,两个人受袭人之托,月月都做,宝玉不缺鞋袜荷包。
众人听了都笑出声,点头感叹道:“如今你也知道体贴姊妹了,不枉三丫头对你的一番好。你若真是体贴姊妹,就该好生用功上进,将来姊妹们才有依靠。”说这句话的不是别人,却是宝钗,有着大家之风。
和往日不同的是,宝玉呆呆出神,没有反驳。
他忽然站起身,道:“我出去一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