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夜中,忽闻鹏的呼吸声,尽自细微难辨,然听到黑衣人的耳内却有如重锤一般,她的脚下便似生了根,再也难进一步。
锐风已止,随着一声叹息,一双闪亮的眼睛出现在黑暗中,深邃浩瀚的眼神瞬间将黑衣人眼中那本就微弱的决绝消融。
灯光亮起,鹏端坐于床边,王继宗与吴根的身影分别自门、窗处闪现,院落内,更闻一片沙沙的脚步声,天罗地网已成,便是插翅亦难飞。
功败垂成,黑衣人目中却不见丝毫沮丧,代之的却是如释重负的淡然,鹏却无丝毫之讶异:“桃儿……”
这一声柔语似有万钧之力,黑衣人瞬间沦陷,她一把扯掉蒙面巾,眼泪便如决堤之水,崩析不止。
“国师爷早知桃儿身份?”
见鹏默然,桃儿又道:“然则国师爷为何又容桃儿活至今日?”
鹏呼出一口气,道:“国之纷争,与你一女子何干?更兼奉天俄人设伏,你舍身救我之意纯出于至诚,本国师又怎能不念此情。”
桃儿忽然道:“舍身相救,实为获知国师爷乃天降神人,故此欲借国师爷之种,却不必挂怀。”
借种?鹏也不禁一怔,随即想到宋人周的《清波杂志》有载倭国一舟飘泊在境上,一行凡三、二十人。妇女悉被发,遇中州人至,择端丽者以荐寝,名“度种”。此亦为日人改良人种之法,却想不到如今亦到了自己头上。
鹏又好气又好笑,然桃儿见鹏面色古怪,却会错了意,又道:“桃儿此行,乃一人之为,还望国师爷莫要牵连他人。”
鹏道:“当日你舍身相救或为此因,然则今夜之举了无杀意却又是为何?”
桃儿一怔,美目中忽然闪过一丝迷茫,她轻咬嘴唇,微微摇头。
鹏又问道:“你身为皇室之尊,修习忍术,最重意志之坚定,然你入我房中,兀自迟疑不定,是何道理?”
,幸好此时鹏又开了言:“日本技能,多源自华夏,武士并忍者之修身法在于一个‘痴’字,痴于剑、痴于刀,乃至痴于一切修行之法,故技巧纯熟。然仅重修身而不通养性,终究难臻登峰造极之境。华夏文明,其精髓在于博爱,唯有心中撒播爱之种,方可寻得力之源泉。”
桃儿机械地道:“国师爷是说,在华这些时日,桃儿心中已是有了爱意?”
鹏点了点头,道:“潜移默化中,你心中挂碍已甚多不愿牵连他人便可见一斑。”
桃儿忽然摇了摇头,道:“然则憎恨却亦可获力便是国师爷亦对入侵之异族有切齿之恨。”
鹏道:“不错,恨确为力之直接来源,然此恨却实则源出于爱,唯有真心热爱自己的国家,方可衍生出对入侵者之恨。”
桃儿又是摇了摇头,显然,鹏这番话她一时难以尽悟,她环顾下室内,惨然道:“此刻我已非桃儿,静子方为本名,既然国师爷尚念静子相救之德,还请国师爷答允静子莫要牵连他人,静子自当给国师爷一个交代。”
鹏看看静子,忽然长叹一口气,道:“既如此,本国师索性便为你布置一间静室,准你以日本传统之切腹,结束自己之生命。”
风和日丽,点点阳光洒入,更衬得窗明几净。
杏儿与玉烟早已得报,然皆不敢进言毕竟,桃儿,不,是静子,所犯乃弥天大罪!
静子已然换上和服,跪坐在房间正中,宛如雕塑。
门开鹏入:“可要介错么?”
静子嘴角上扬,在这生死攸关时刻,她终于回归了高傲的公主本色:“若能得国师为介错,静子便不虚此生。”
言外之意分明是其他人皆不够格!
鹏坐于静子身前,展开静子昨夜之画作,道:“心海已死,唯有覆舟,玉烟毕竟伶俐。”
提及玉烟,静子那木雕一般的神情忽然起了一丝细微的变化,毕竟她与玉烟年龄相仿,交往甚密,即便是放不下的侍女由美亦托付给了玉烟。
“你之侍女由美此刻已在玉烟之处,其丝毫不知内情,本国师自是不会怪罪于她。”
静子依旧紧闭双唇,然臻首却微微一点,似在道谢。
看着静子那张旋即恢复寒色的面庞,鹏又道:“介错或为荣耀,然本国师却难行此辣手摧花之举。”
静子静静地倾听,双目已无丝毫神采。
鹏又道:“然本国师却可按中华习俗,做你之送行人。”随即挥挥手,王继宗便即呈上两只满酒之杯。
“此便为壮行酒,本国师伴你共饮此杯。”
“当是永别之酒,缘何称之为壮行?”静子淡然道。
鹏看看静子,道:“奈何桥边行,却需胆色,是以本国师称其为壮行。”
白瓷无瑕,美酒澄清,皆为上品。
静子终于探手,“叮”清脆之音响彻,两盏美酒已然尽入二人之腹。
鹏再招招手,吴根便将一柄短刀递到了静子身前。
静子终于抬眼望望鹏,眼神中亦有了一分不舍或许这方是她在人世间的唯一牵挂!
压抑的宫禁、严酷的忍术修行,天一般的重任……虽是贵为公主,却无丝毫之乐趣,唯有到了这里,是面前这个男人给了她新的指引,方悟世间之人情义理。
已到分别之时么?今生终归有缘无分!
泪眼朦胧,面前之人已隐约难辨,纤纤素手终于抓起了利刃。
寒芒闪现,眩晕中,匕首已然入腹没柄,静子的身躯便如飘叶,轻轻地歪倒……
“心海覆舟,此心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