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颗从泥浆里冒出的脑袋刚一出现,我就感觉心里死灰一片,好像自己的预感被印证了。这么深又这么粘稠的污泥里,就算之前没死的人,陷进去也绝然活不下去。
咕嘟嘟……
冒出的那颗脑袋带着几个气泡,越浮越高,脑袋上沾的烂泥缓缓朝下流动,等到对方大半截身子从烂泥里浮出的时候,我的心一紧,随之又是一松,因为我注意到,这人的身段和五叔不一样。
“来啊……”托灯婆子的半张烂脸在黯淡的尸油灯光下愈发阴森,一边咧嘴瞅着烂泥里浮出的人,一边斜眼睛望着我,不停的嘟噜。
烂泥里浮出的那个人动作很迟缓,身子冒出来之后,又虫子般艰难的蠕动了好久,才勉强从泥潭的边缘爬到岸边。不等我看清楚对方的具体意图,黝黑死寂的烂泥潭骤然咕嘟嘟的冒出十多个巨大的气泡。黑泥翻滚,结成雾的阴气缭绕在泥潭上方,片刻间,十多个巨大的气泡下,又涌出十多颗人头来。
这一次,我终于看清了,泥潭里冒出的人都穿着不成样子的破衣烂衫,好像在泥坑里泡了很久,有些人身上烂的斑斑驳驳,白森森的骨头都露了出来。
这些都不是人,全是尸首,不知道在泥潭里泡了多久,如今接二连三的浮出泥坑,又陆陆续续的爬到岸上。
“来吧,来……”托灯婆子面朝着我,慢慢晃动手里的尸油灯,小小一盏灯,在淤积的阴气中散发出淡淡的光晕,灯在晃动,我的脑袋仿佛也跟着一起晃动起来,眼神有点发虚,身子好像有些不受控制,唰的抬起脚,不由自主的朝泥潭那边走了过去。
“对嘛,来,一来这儿,什么烦恼都烟消云散……”托灯婆子举着灯,慢慢的诱我朝泥潭走,我年轻,性子是足够坚毅的,然而经验欠缺,又比较毛糙,心底的一丝意识明知道不能冒险朝那边走,可眩晕的脑袋失控了。
轰……
就在我一步一步走向泥潭的时候,漆黑的横洞深处,嘭的炸亮了一大团火光,一支巨大的火把不知道被谁点燃了,火光一亮,光线四射,我猛然被这团炸亮的火光惊醒,堪堪收住脚。
本来,泥潭另一边被笼罩在黑暗中,看也看不清楚,此刻,巨大的火把映照四方,我一下子看到泥潭对面密密麻麻站满了人,一个挨着一个,身上全是泥浆。这些“人”依旧是破衣烂衫,身上飘荡着浓浓的死气和腐息。
我恍然大悟,都是死人,而且都是刚刚从泥潭里爬出来的。
托灯婆子本已经诱我上钩了,但是被突然亮起的火光打断,她扭头朝那边看看,三尺高的身子稍稍一弯,举着灯跑的飞快,十多个刚刚爬出泥潭的尸首跟在托灯婆子背后,一起朝泥潭对方涌去。
这时候,我感觉双手双脚都没了力气,尽管暂时未看到五叔,可仅仅眼前的这阵势,已经不是我能够对付的。
托灯婆子引着十多具尸首跑到泥潭对面,站在那里,一手举着尸油灯,一手来回比划。双方的距离远了,可我被她坑了一次,丝毫不敢掉以轻心,下意识的又退了一步,仔细的看着。
聚集在泥潭对面那密密麻麻一片尸首,数不清有多少具,托灯婆子这么一比划,尸首群好像微微一阵骚动,紧跟着,从尸首中间慢腾腾走出一个人。当这个人刚刚进入视线的时候,我的心就如同被重锤敲打了一下,开始发抖。
五叔!
我对五叔再熟悉不过,尚未看清楚对方的脸庞,只凭着他的身段还有自己的直觉,马上就辨认出,这是我一直在寻找的五叔。我坚信自己的感觉,无论如何都不可能认错的。
五叔身上裹着一件黑褂子,从密密麻麻的尸首群中挤了出来,双方的距离较远,我站在原地,不知道他能不能认出我。五叔这边一走出,托灯婆子唰的跳到他跟前,把尸油灯举过头顶,转头朝我指了指,嘴里嘀嘀咕咕的,搞不清楚她在说什么。
我不知道眼下到底是什么处境,更不知道五叔到这里来的底细,他周围全是尸首,我不敢直接上前相认,也不敢大喇喇的喊他,想看看再说。
托灯婆子不停的嘀咕,五叔站在哪儿,一动不动的听,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呆板的像是一块木头。托灯婆子一边嘀咕,一边不停的回头指我,那意思显然是说到我身上来了。
啪……
托灯婆子的话还没有说完,五叔突然一抬手,一巴掌把托灯婆子给抽了出去。石嘴沟陆家的名声,并非虚得,就算这些年家门破败,只剩下我和五叔两个人,但大山里头的山民对陆家依然敬若神明,就连流窜在各地的山刺(土匪)也不敢造次,那全是顾忌五叔的威名,常言都说,石嘴沟陆家五爷神力惊人,能生裂虎豹,这一巴掌抽过去,托灯婆子几乎被打飞了,凄厉的惨叫一声,重重落在地上,身子来回抽搐了几下,半条命已经没了。
咔咔……
托灯婆子被打翻的同时,尸首群一阵躁动,有几具尸首摇摇晃晃的朝五叔逼过去。五叔依旧一言不发,但下手很重,一拳把最前头那具尸首的脑袋打的爆裂。
“镇!!!”五叔终于开口了,就吐出一个字,宛如晴天打了个霹雳,余音在横洞里嗡嗡作响,躁动的尸群顿时安静下来。
这一幕,全被我看在眼里,同时又不知所措,拿着松明子站在原地。这密密麻麻一群尸首,全靠五叔镇着,我心里清楚,尽管心急如焚,却不敢贸然行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