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么瞧朕,不认识么?”雍正见他紧张得有点发呆,不禁一笑,说道,“你是跟着你十三爷在户部办过差的吧?朕昔年常去户部,好像见过你嘛!你是武将,大碗喝酒,大块吃肉,该洒脱些的。/”张雨这才从惊怔中清醒过来,忙解了佩刀放在一边,“扑”地打下马蹄袖行三跪九叩大礼,说道:“奴才真是瞎了眼,其实早该认出主子的,不但户部,提升参将也引见过,主子去年来丰台阅兵,远远也见过。回主子话,奴才是康熙四十五年在古北口穿的号褂子,是十三爷的亲兵,户部差使办砸了,十三爷提拔奴才到这营里当千总,去年晋升的参将。”雍正点了点头,说道:“也是老军务了。这里十三弟门下的军官不少吧?”
几句话问过,张雨已松乏了一点,忙叩头道:“回主子话,原先大营游击以上军官,多一半是十三爷安置的。去年换了毕军门,十三爷来说,树挪死人挪活,都挤在一处不好,有的升、有的调外任武官,如今还有二十几个。十三爷如今是亲王,除了会议,如今难得一见的。”雍正笑着转脸对张廷玉道:“怡亲王细心,朕其实从来不虑这些,国家多几个允祥这样的贤王,省却朕多少心!”张廷玉心里佩服允祥天资聪慧韬晦有术,口里却答道:“十三爷曾和我说起过这事,军队乃朝廷社稷干城,无论王大臣,不得擅自拥兵。这是规矩,也要为后世立个制度,奴才曾奏过圣上的。其余外省军营将佐也有不少调动的,都从武科应试中补入军官。也都有奏章,圣上亲批嘉谕的……”
“罢了吧,谁和你论政治呢?”雍正笑道,“朕看这个张雨很晓事,既然有缘见朕,就是他的福,就这里给他补个二等虾(二等侍卫),明儿你下文牒就是了。”张廷玉忙躬身称是,又对张雨道:还不赶快谢恩?”
张雨已是听呆了,听张廷玉提醒,才恍然而悟,头重重地碰了三下,颤着声儿说道:“奴才谢恩……”
“今晚你就侍候皇上。”张廷玉拿出领侍卫内大臣的身分,冷峻地吩咐道,“叫人先弄点点心送来,你悄悄找几个妥当的人去召怡亲王来见驾,再预备膳食,请主子进膳,明白么?”张雨未及答话,雍正笑道:“一会儿毕力塔就回来了,允祥既病着,就不用惊动他了。左右只是一夜,明儿朕就回去了。”“不行啊主子。”张廷玉的口气毫无商量余地,转脸又对张雨道:“今晚这里就是行宫,出丁点差错都是你的责任。现在去传怡亲王,只要能动弹,他会来的。其余的人不要惊动,毕力塔回来叫他也来侍驾——去吧!”
张雨去了,雍正和张廷玉一坐一立,一时谁也没有说话。雍正仰在椅子上静坐养神,半晌才道:“衡臣,难为您这心。不过你也忒细心的了,朕看一切如常嘛。”张廷玉默然良久,见人端着点心上来,亲口尝了一个,双手将盘子放在雍正面前,方道:“小心没过逾的。臣心里不安,总觉得像有点事似的。——晋重耳流亡十九年,身边将相俱全1参见本卷第8页注。/,咱们君臣可比不了他,此刻进大营,臣心里才稍稍安宁一点。”雍正呵呵一笑,点着张廷玉道:“你这个人呐……”下头的话却没说出来。说话间张雨已经踅回来,命人将一桌饭菜抬进书房,张罗着请雍正坐了进膳,便退出书房和德楞泰二人一处站班侍候。待高无庸一一尝了饭菜,雍正便命张廷玉陪席入座共餐。
吃过饭,雍正要来青盐刚擦牙洗漱毕,便听院外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直到书房门口才停下,张廷玉隔窗一望,笑着回头对雍正道:“好了,怡亲王来了……”言犹未毕,便听门外允祥朗声说道:“臣弟允祥恭叩万岁爷金安!”雍正一听这熟稔的声音,手按椅柄几乎要站起来,却又松弛地坐了回去,徐徐说道:“老十三么?进来吧!”
“扎!”
允祥答应一声挑帘进来,他戴着石青片缘二层织玉草朝冠,金龙二层顶上颤巍巍饰着十颗东珠,石青色四团五爪行龙补服罩着金黄色片金缘紫貂朝服,上头还披着端罩,浑身鲜亮,动一动灿光耀目,显得气宇轩昂英风四流,只是脸色苍白泛着潮红,略带了点病容。他略略端详了雍正一眼,便跪下行三跪九叩大礼,说道:“万岁爷瞧着气色还好,怎么京里就流言在河南感了时气?这多天断了音信,差点急死了臣弟!”
“起来坐着说话吧。”雍正听他嘶哑声音中竟带着哽咽,心里不由一热,抑着感情淡淡笑道,“这热的天儿,穿这么齐整做么?仍旧只是每日咳么?朕赐你的冰片和银耳、川芎这些药用了如何?”允祥起身一躬谢了恩,除了补服和端罩递给高无庸,斜签着身子坐了张廷玉对面,轻咳一声道:“臣弟这点子犬马之疾,着实叫主子惦记着了。太医们不中用,有的说是痰症,有的说伤风,虽不要紧,时好时不好的总也不很痊愈——臣用了主子赐的药,倒觉得好些儿,只有时胡思乱想,要是痨疾,拼命十三郎也就无命可拼了。这十几天里头不见主子音信,心里更是焦热滚烫,越发不好,就移住清梵寺,一来给主子祈福,二来听听晨钟暮鼓,也略能静静心……”他说着,又笑又拭泪,看得出心里极度地不安和激动,只是硬挺着精神不肯宣泄。雍正见他这样恋恩忠诚,也自感动,却笑道:“你都想了些什么?——这么英雄气短儿女情长么?太医院把你的脉案都奏到朕处,其实只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