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了两天,军机处拟了旨意颁发下来,废黜廉亲王封号,允改封民王。/允和允则压根儿一字不提。此时允的抄家清单刚转到韵松轩,允和允的还没有报上来。雍正派十七阿哥毅亲王允礼前往传旨催办,他自己坐乘舆回紫禁城,到奉先殿、承乾宫等处拈香告祭康熙处置弟弟原由,又踅到大觉寺为允祥进香添寿。回到畅春园,已是午初时分,听侍卫德楞泰说张廷玉方苞和朱轼都还在露华楼议政,没有退朝,便传膳赏了一桌过去。自己叫小厨房御厨现炒了几个菜,一边进膳一边随手翻阅。还没有吃完,高无庸进来禀报:“十七爷过来缴旨,主子这会子见不见?”雍正隔窗一望,果然见允礼躬着身子站在丹墀下,便笑道:
“老十七,尽那么站不累么?进来吧!”
允礼脚步如风地走了进来。他今年才二十七岁,康熙的儿子们大多身材颀长,唯独他个子矮小,常年在塞外练兵,小腿也因骑马变得稍有点罗圈,敦敦实实的,脸色又黑又红,好像浑身都是用不完的精神。允礼进来,规规矩矩给雍正打千儿行礼,笑道:“臣弟的差使办了。先去的韵松轩,三位相公正在领筵,我就没进去。我想,先来回皇上,说不定也能饶点点心垫垫饥呢!”
“那你想得不差。”雍正呵呵大笑,他的情绪显得极好,用手指着案上的菜对高无庸道:“这个都撤过去赏你十七爷,朕只用这盘小豆沙馅包子。”高无庸忙答应着连条盘端过来放在允礼面前几上。允礼看时,是一盘宫爆青椒野鸡,一盘芹菜豆芽,一盘烧三样,一盘酱蒸鹿口条。除了芹菜豆芽,其余的似乎只是动了动,四盘攒着中间还有一海碗鸭骨汤,另有一碟放着十几个饽饽——喜得眉开眼笑,说道:“臣弟今儿起得早,这会子真饿了,可要放肆了!”说着夹起一大筷子鹿口条,油卤卤塞进口中,拿起饽一掰两半就着,鼓着腮帮子一顿大嚼,霎时间风卷残云吃得精光。雍正见他吃得香甜,将自己的豆沙包子也赏了他,允礼一躬谢恩,顷刻之间已又了账。雍正笑道:“亏你还是天潢贵胄,这么饕餮!谁和你争么?饱了么?没有饱朕再赏!”
允礼满意地用手揩了一下油光光的嘴,笑道:“皇上见笑了,这是带兵带出来的。我和古北口中军将领一个锅里搅勺子,吃起饭来那哪里是人,竟是一群狼!独我一个人细嚼慢咽,叫人笑话我是个公子哥儿,慢慢地也就惯了。十三哥其实就是那时在外练兵,弄坏了胃气,才落得一身病的。其实皇上不晓得,下头兵将最怕训练,倒是不怕打仗,打仗有好吃的,也没有早起操演,夜半集合,冷练三九热练三伏这些规矩。情吃情打仗,兵士们最高兴!所以有口号:天不惊地不惊,死不苦打不疼,就怕没事胡折腾,三九五更穷练兵。”他一头说,雍正笑得前合后仰,问道:“你怎么就没有吃坏了胃气?朕瞧你比走时更壮实呢!”允礼道:“胃这东西,底气壮,越吃越强,底气不壮,越吃越黄。各人秉赋不一样。十三哥比我心思重,他就吃了这上头的亏。”
“说正经事吧。”雍正又笑了一阵,觉得浑身轻松,盘膝坐了炕上,因见引娣又过来,便道:“给你十七爷倒杯茶。——阿其那和塞思黑都有些什么话?”允礼虽然回京不久,但已经知道乔引娣不是一般宫人,欠身接茶笑一点头,回奏雍正道:“臣弟先去见了十六哥传旨,十四哥已经迁居寿皇殿。他那里几次迁徙已经空空如也,怕寿皇殿那边家具日用物少,我倒关照内务府按贝子位置再给他添制些。阿其那已经几天没吃饭,躺在床上听旨,只笑了笑,一句话也没有。塞思黑接了旨,也谢了恩,神态很是倨傲,说:‘皇上是至尊圣人,还会说错了我?说的都是,我还有什么话说呢?只请你这台面上的阿哥爷代奏。我如今万念俱灰,请允我削发出家。如果罪大难赦,我自请明正典刑,以塞国法。幽居困禁,像大哥那样疯疯傻傻招人可怜,还不如死了的好!”雍正听着,脸色又阴沉下来,握着茶碗盖的手指都捏得发白。又问:“还有什么话?你只管说。”
允礼叹一口气,正容说道:“别的话是没有了。臣弟从九贝勒府出来,遇到图里琛,说西山善捕营巡弋,拿住两个可疑人,自称是十二爷的门人。去十二爷府核对,府里没人能认得。行李里头夹带着两封信,一封是番文,一封是汉文,汉文的上头言语十分暧昧。请允禄辨认,说像是老九笔迹,番文的没人能识得,我都带来了,请皇上过目。”说着从袖子里抽出两份通封书简双手递给雍正。雍正先抽一封,却是那封番文信,勾画曲连如同天书,有点像清真寺里的波斯文,又有点像钦天监档案存书里的英吉利文,好像还揉着一行藏文,颠来倒去瞠目凝注,竟是一字不识。看那汉文信,却十分简单:王无天地谨识:藉以盖世之气,拔山扛鼎之勇,百战皆胜而终困垓下。以诡道终输竖子,殆天亡之,非战之罪也。事机已失空帐无盖,毋作虎帐虞歌儿女子情长之态,以此颈血酬心而已。知名不具。雍正呆了半晌,问道:“捉到的送信人呢?招了没有?”允礼低沉地回道:“内务府的人认出来了,一个叫毛太,一个叫佟宝。都是九——塞思黑府里的。臣即在内务府后衙严刑夹讯,两个人都招了,是塞思黑写给允的信。那封西洋字的信,他们也看不懂。说是允在西宁时,阿其那亲手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