区舒云只能将全身心放在父亲身上,她把自己暴躁的脾气收起来,温柔地伺候老父,亲手伺候他的饭食。
区巡抚围着围嘴儿,盯着手上,区舒云塞给他的一张区家全家福照片出神。区舒云端着饭碗进来,见爹这样子,很高兴。
“爹!”区舒云在区巡抚脑后轻唤一声。
区巡抚答应一声,“唔。”
“想起来了?这是谁?”
区巡抚指着照片上的自己,“我。”
“还有谁?”
“你。”
区舒云惊喜,“还有呢?”
“梅姑。”
区舒云兴奋极了,“爹你不疯了?!”
区巡抚指着大姨太,“她哪儿去了?”
区舒云眼圈红了,沉默片刻才道,“抄家那天,姨娘一时想不开,就……”
区巡抚奇怪地看着她。
区舒云轻声道,“还不明白?姨娘她,死了,上吊了!”
“上吊?”区巡抚一愣,嗤嗤笑道,“她那么胖,哪根绳子禁得住?”
区舒云眼里的希望熄灭。
“瞎话没这么编的!”区巡抚笑得眼泪都出来了,“赶紧把她找出来,一句英语不会,在纽约一个人躲着哪儿行?告诉她,到了美国,什么都不用怕!”
区舒云背过身,无声抽泣。区巡抚一个劲儿傻笑。
半晌,区舒云擦干眼泪,转过身来,“爹,吃饭吧。”
饭勺伸到区巡抚嘴边。区巡抚狐疑地看看饭勺,看看舒云。
“重光上制造局办差去了。听话,张嘴。”
区巡抚摇头,嘴闭得很紧。
“还不是您非让他当这个总办!鸭子赶上了架,您倒好,自个儿疯了!”区舒云没好气地,“白天黑夜地折腾,自打您老回来,他就没睡过囫囵觉,把他累倒了,看你怎么办?”
饭勺追着区巡抚的嘴,区巡抚左躲右闪,稀饭洒了,顺下巴流了一胡子。
区巡抚幸灾乐祸拍手笑,仿佛跟他没关系。
“爹!”区舒云站起身,气得真瞪眼。
一只手接住了碗,“让我来。”
区舒云回头,李重甲笑吟吟地立在面前。
区舒云一屁股坐下,疲惫地,“我爹算是废了,整个一疯老头。”
李重甲看她,“区大人什么风浪没见过,这点变故就疯了?不可能。”
区舒云无奈,“你不信就试试,能让他把饭老实吃下去,我就谢天谢地。”
李重甲在区巡抚对面坐下,脸上莫测的微笑,“大人。”
区巡抚盯着他,“你是谁?”
“不会吧?”李重甲狡黠地眨眨眼,“我鞍前马后,伺候大人多年。”
“你是李重甲。”
李重甲倏地站起,一个立正,敬了个军礼,“卑职参见抚台大人!”
区巡抚下巴一歪,“不必多礼,坐下回话。”
见区巡抚神态自若,疯劲儿全无,区舒云也来了兴趣。
李重甲乖乖坐下。
区巡抚继续发问,“你来干什么?”
“奉小姐命,给大人喂饭。”
“你不必费尽心机,没用的。”
李重甲一愣,“大人这话从何说起?”
“舒云已经嫁人,死了这条心吧!”
李重甲倒真有些尴尬。
“爹!”区舒云嗔怪,飞红了脸望向李重甲,“说他是真疯,你还不信!”
李重甲讪讪地,“话是疯话,可也不算空穴来风。”
区舒云脸更红了。
李重甲端起饭碗,小心舀起一勺,细心吹凉,送到区巡抚嘴边,“大人,重甲配不上舒云,早已不再痴心妄想,可在您老跟前尽尽孝心,喂两口饭,总还使得?”
区舒云听他这两句情真意切,暗自感动。
李重甲温柔地道,“大人,来,张嘴。”
区巡抚此时又像忘了对面是谁,茫然地盯着李重甲。
区舒云叹口气,“万事只要重光,重光这些日子算是焦头烂额,铁山不错眼珠地盯着,革命党还要杀——”
李重甲一声咳嗽。
区舒云黯然,“不碍事,他疯了。”
李重甲沉默片刻,缓缓开口,“重光的处境的确很不妙,于镇伟等对他成见已深,恐怕很难挽回。”话是说给区舒云的,目光却紧盯着区巡抚,“可关键是,制裁重光的命令,究竟是不是少白下的!”
“你怎么看?”区舒云急切地,“我见不到他!所有联络都断了!”
李重甲闲闲地,“大人,你怎么看?”
区舒云焦急,“你还有闲心问他!”
区巡抚两眼垂下,观察了一下那勺饭,想了想,张开嘴,看着李重甲。
李重甲笑了,“大人,真乖。”
饭勺送入区巡抚嘴里,区巡抚咽下。
区舒云颇为意外,“你还真行!”
李重甲含笑不语,又送上一勺。
区巡抚一勺勺吃着。
李重甲又问,“最了解少白的,莫过于你。怎么,拿不准了?”
“我……”区舒云语塞。
“你拿不准的,是少白还是重光?”
区舒云一愣,“这话什么意思?”
李重甲专注地舀饭,吹凉,“你就从没怀疑过他?”
勺子送到区巡抚嘴边,区舒云柳眉竖起,“你也怀疑他投靠了铁山?”
区巡抚张开嘴,勺子却退回去了。区巡抚一脸委屈,嘴里含混地嘟囔着。
李重甲死死盯着区巡抚,“我自然信得过他。”
“那你就告诉我少白在哪儿!”区舒云急切。
李重甲不语,专注喂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