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刚出去的东海转身又走进来,小声说:“经理,广州来电话了,问咱们的竹席怎么还没到。”
米青山皱着眉问:“你怎么说的?”
“我说可能是路上耽搁了,他们要找您,我说您不在。”
米青山点点头:“对,就这么说。”这是另一桩砸锅的买卖,本来已经预定好的竹席走到宁波的时候被过路的国军“征用”了,他本打算这两天再去收购一批,堵上这个窟窿,现在看来,不管是时间还是钱上都来不及了。
东海看看他:“可是他们说要派人来,要是咱们违约,就去法院告咱们。”
米青山大惊失色:“什么?”
东海苦着脸:“人家是这么说的,我也拦不住啊。”
到了这工夫,米青山明白他只能去见文清韵了,就算北边要钱的他能顶住,南边要告官的他也没辙了。顾法乾如今还在警察局长的位置上坐着,要是这件事让他知道了,沈家非得有大麻烦不可。
此时的文清韵已过中年,眼角堆上皱纹,两鬓也见斑白,穿了一件家常竹白罩衫,手里捻着一串佛珠,半倚在贵妃榻上。米青山一桩一件地说着,不时打量文清韵的脸色,见她头不抬眼皮不动,面沉如水。
“大奶奶,你看该怎么办?”
文清韵慢慢停下手里的动作,把佛珠挂好,抬起头看着米青山,一字一句地说:“青山,我以前就告诉过你,你当这个经理,大事小情由你做主。只有一条,不管发生什么事,一定要守住甡茂永,这块牌子是沈老爷子挂上去的,不能毁在我手里,这是我给你立下的唯一的规矩,明白吗?”说这话的时候,她眼里闪现出凌厉的锋芒,让人看见很久以前那个跪在棺材跟前的女子,从来不曾老去。
米青山点点头,他知道该怎么办了,也有了信心。他觉得自己可笑,居然相信了外头的谣言,以为沈家要垮了。那是他们没见到真正的文清韵,就算沉浸在悲伤里头,到节骨眼上,她还是能站得起来,扛得住事儿!
文清韵从柜子里拿出一个首饰盒,递给米青山。“拿去,还能换些钱,把那些客户的钱赔了,广州那边按照合同该给多少给多少,一分不许差。”她说。
米青山有些犹豫:“大奶奶,广州的钱可以付,可是那些……说实话,是他们违约,我们用不着答理他们。要不然就每人意思一点,都给的话,数目太大。
“他们也是没办法。”文清韵摇了摇头,“一夜之间什么都没了,就指望这点钱活命呢。咱们好歹还能剩下不少货,慢慢找下家卖出去,损失不了多少。行了,就按我说的去办吧。”
米青山把首饰抵押给银行,把本票带回来。一来可以给北方来的客商结账,二来他想再和广州那边商量一下,看看能不能缓一步,虽然合同上标明是按照物品原价赔付,可现在竹席价格下跌,若是用这笔钱来进货,会省下不少。后来他无数次地想,要是当时在银行直接把钱汇到广州,就不会发生后来的事了。可惜这世上没有后悔药,大部分让人们痛心疾首的都是一念之差。
米青山明明记得他把本票锁在账房抽屉里。抽屉有两把钥匙,一把在他手上,一把是文清韵亲自掌管。第二天一早,他照例打开抽屉检查,却发现本票不翼而飞,他愣住了,眼前和心里都是一片空白,身上冒出冷汗。这可不是开玩笑的,本票是甡茂永的命根子,没了,甡茂永就完了。他把整个账房翻了个遍,桌子底下,柜子后头,甚至每块地板都掀开了,还是不见踪影。折腾了一个上午,他不得不接受这个现实,跌坐在椅子上,才想起,大伙计东海一直没有出现!
知道他从银行带本票出来的只有东海……他不敢想下去,慌忙抓起电话,拨到汇通银行,心里抱着万分之一的希望,本票还没被兑现的希望。银行那头却是一盆冷水浇下来,今天早上一开门,就有人来取兑了。模样身形一对,果然是东海。
米青山呆呆地站着,他该怎么去跟文清韵解释?就算说了,她会相信吗?桌上电话突然响了,他浑身一震,傻看着,手想伸出去,却停在半路。他怕是广州那边来要账,更怕是文清韵来问进展。无论是哪个,他都回答不了!
过了一刻钟,米青山渐渐回过神来,他把丢了一地乱七八糟的东西整理清楚,拉了拉衣襟,抹了一把脸,起身向楼下走去。
今天的甡茂永看起来清爽许多,金老板一伙昨天晚上已经来拿了各自的钱,说了千恩万谢的话,连夜作鸟兽散了。几个小伙计拿着扫帚抹布整理店堂,看见他下来,站定了问好。米青山点点头,嘱咐他们小心看店,然后径直走到门口,伙计们没多问,米经理要干嘛去什么时候回来,不用跟他们交代。有个伙计机灵,看他脸色异样,下意识地跟到门口,看着他越走越快,走到蔷薇河边也没收住脚步,直勾勾地走到河里去了!
米青山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在甡茂永后院自己的屋子里了,文清韵坐在靠窗的一把椅子上,手里的佛珠不停,目光柔和地盯着他。
米青山哇地一声哭了出来,高大的汉子委屈得跟孩子一样:“大奶奶,我对不住你,对不住甡茂永,本票没了……”
文清韵打断他:“没了就没了。我再去想办法,你这是何苦呢?难道你死了,问题就解决了?”
米青山羞愧地抬不起头,呜呜哭着。
“没出息的东西。”文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