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检查过后,沈孝端抬头看了看周围一圈关切的脸,说:“没伤到血管和骨头,已经是万幸了。只要把子弹取出来就没事。”
小猴说:“那你赶快取啊。”
“得到医院,这里条件不行。”沈孝端又看了一眼脸颊烧得通红的钟诚,他们不算熟悉,这些年他多在外地,谁想到居然用这种方式见面。他摇了摇头说:“没有麻药,会把人活活疼死的。关云长刮骨疗毒只是个传说,信不得。”
小猴原地转了两圈,突然有了主意:“鸦片烟行吗?”
“可以起到镇痛的作用。可以试试。不过还要看他的意志力了。如果喊叫起来,不是玩的。”
“这你不用担心,钟连长不会。”小猴抓来一个队员,耳语几句。队员站到钟诚的床前立正,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一眨不眨,小猴紧了紧裤腿,看着沈孝端说:“沈大夫,等着,我马上就把鸦片烟弄来。”
沈家院子里一片安静,只有飞虫在空气中抖动着翅膀,穿过一个又一个花蕾草丛,小猴悄悄潜入花园,朝着北院魏若婷的屋子摸去。第一天来的时候,他已经闻出来那里浓浓的气味,对于一个生长在渭河平原世代种植罂粟的农家孩子来说,这种味道像刻在身上的烙印一样,一辈子不会消失。
魏若婷已经睡了,自打全家人不约而同把她遗弃下来,她就把自己看做这院子的孤魂野鬼,饿极了就跑到厨房找些吃的,喜宴剩下的酒菜都有,够她填饱肚子,回来躺在烟榻上,深一口浅一口抽着,把烦心的事全都抛在脑后。什么时候睡,什么时候醒,她根本不在乎。就像现在,明明醒着,她也闭着眼睛,当不知道屋里进来人。来人也奇怪,只鸦片膏,若是拿些别的还好,这些鸦片膏是她的命,她忽然叫了一声:“来人啊,有贼!”自己觉得振聋发聩,但在小猴听来,更像是睡梦中的呓语,理都没理,推开门溜走了。魏若婷有了几分恍惚,刚才是真的有人来过,抑或只是她的一个梦境?
花房底下,人们七手八脚把东西都预备好了,热水、毛巾、火盆,小猴带着烟膏回来就点上,动作娴熟,看起来颇有些老烟枪的架势,他看了看同伴,得意地点点头。烧好了,小猴低下头往钟诚脸上喷,大概有那么三四口,钟诚的呼吸慢下来,有人把手巾拧成一条,塞进他嘴里。
沈孝端第一次在众目睽睽之下给伤者做手术,这伤者还是自己的侄子,紧张得像第一次拿枪的兵。
小猴在一边跺脚:“沈大夫,您快着点,这鸦片烟的劲儿撑不了多久。”
沈孝端深吸一口气,拿起手术刀,准确地落在溃烂的伤口上,所有人都听见钟诚压抑的呻吟和刀锋落肉的切割声。
半个小时后,沈孝端长出一口气,终于完成了。钟诚刚开始还哼了两下,后来就痛晕过去了。要不是有鸦片顶着,恐怕他坚持不下来。
小猴伸手要走了从胳膊里取出的弹头仔细擦干净,收进一个荷包里。
“我该回去了。”沈孝端擦了擦汗,地窖闷热,他疑惑自己在沈家生活多年,却不知有这么一个地方,好奇地打量了两眼。仅仅两眼而已,随后又对小猴说,“需要消炎药,我只有一天的量了。他需要很多。你要去想办法。”
“我会的,但你不能走。”小猴板起脸,也有些做官的威严。
“为什么?”沈孝端问完,也就想到了答案。他没地儿去了,除了在这里当私人看护,海州城已经没有他的落脚地。小猴突然蹲到沈孝端跟前,严肃地问:“如果弄不来消炎药,鸦片膏成吗?我听说是包治百病的。”
沈孝端看人的眼神就像要吃人,小猴反应机敏,嗖地一下跳到一边去了。
“不行就不行,干嘛吓唬人啊。”小猴嘟嘟囔囔。
沈孝端干脆说:“你想他死得快点,就给他吃鸦片。”
小猴冲着自己的同伴吐了吐舌头,大家伙哄地一声笑了。沈孝端想这年头还真得有他们这种苦中作乐的本事,不然怎么撑下来?
半夜过后,钟诚醒了过来,到底年轻底子好,这么重的感染,居然能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恢复清醒。
小猴第一个看见,他似乎不需要休息不需要睡眠,永远保持活力充沛。他蹦到钟诚跟前,确定一下,欢呼说:“太好了连长,你没事啦!我就说你吉人天相,有神佛保佑,一定不会有事的!那时候任子还说……”他自觉失言,紧张地看着钟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