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倏忽而至。
八月的嘉兴,碧水云天,清风香花。
这个夏天,雨很少。
王遮山和丘羽羽,正顶着八月艳阳,低着头,急急穿过拥挤热闹的街道。
人来人往,熙熙攘攘的嘉兴街道,不会有人注意到这两个人。
他们看起来像是一对兄妹,也像是一对恋人,与千千万万普通的人没什么两样。
可是他们自己的心里,却完全没有他人的坦荡。
也或许,这街道上来往的人,本来都不如他们看起来这么坦荡。
谁没有秘密呢?那些隐秘的,不能说与他人的惆怅和恐惧。
丘羽羽的掌心沁出了冷汗,昨天一夜她都没有睡觉。
她不睡觉,不是因为不困,是因为她的校挂着那包东西。
事实上,她时时刻刻的在意,和忍不住按在腰间的右手,早已看在了王遮山眼中,他不过是佯装不知。
此时此刻,他的手心也攥着一把冷汗。
人潮流动的街道上,每一个人,在他们眼前晃动而过,看起来都仿佛暗藏杀机;每一个人的脸,仿佛都带着古怪表情。
他的感官已经敏锐到了极致,任何一点轻微的声音,在他耳边,都清晰如雷,任何人,任何一个细微的表情,在他眼中都放大一千倍。
他的眼睛,比鹰还要敏锐。
他的耳朵,能听见任何一个细微的碰撞。
因为他要保护两样东西。
丘羽羽,还有丘羽羽腰畔的秘密。
那是飞白刀。
他心中清晰得就好像腊月的晴空,一片尘埃都没有。
他的右手,总是轻轻按在腰边的刀把上,他的左手,握满了比雪还要冷的汗。
丘羽羽的脸很白,像一张很薄的纸,几乎透明,没有一点血色。
她的眼睛也警觉地顾盼着,她乌黑的眼珠转动着,放大了几倍。
她的嘴唇抿着,她的右手也按在腰间。
她觉得每一个都在看她,都知道她的秘密。
他们像两只受惊的鸟,紧张地穿过人流。
虽然他们尽量看起来放松,王遮山还是看到了丘羽羽额角不断渗出的冷汗。
当他们警觉地穿过青石板街道的时候,并没有发现,有一个清瘦的身影,一直站在街边一幢二里,望着他们匆匆而过,直到他们的身影,湮灭在如织人流。
一个中年妇人,月白绸带绾着青丝,淡青窄袄,裹着消瘦身形。
没有戴一件首饰。
她的眼睛很迷离,她的表情很忧伤。
她仿佛若有所思,又仿佛透彻明晰。
那种复杂的表情,一直在她的脸上交织着。
嘉兴八月温暖的午后阳光,灿烂地落在她脸上,映出一条条浅浅的眼角细纹。
她确实不年轻了。
不知道从何时起,皱纹总在深夜爬上她的面庞。
所以每天清晨,镜子里映出的,总是一张比昨日苍老的面孔。
曾经,她也和刚从窗下走过的黄裙姑娘一样,一心一意,跟在一个少年背后,相信他就是自己的一座山。
她曾经以为,就算是天轰然塌下来,那座山也能顶住。
所以,她总是装着没有他的武功好,她总是给他帮助自己的机会。
她总是装着很笨。
可是他笑着说,其实她最聪明,能打落他手里的刀。
他和她都笑了。
到后来,她才明白。
爱情,是最脆弱的东西。
甚至不如一把刀。
她不用刀,也一样可以杀人。
为什么一定要用刀?
世界上最蠢的事情,就是非要用刀杀人。
还有,就是报复爱情。
她苦笑。
就是报了仇,也不会快活。
因为你在报复自己的爱,否定自己的爱。
你终究,是在报复你自己。
她想了会儿,伸出一双青白的手,踮起脚尖,慢慢放下了窗格的竹帘,阻隔了窗外刺目的太阳。
一阵阴凉,一阵惬意。
该报的仇,她好像都报了。
为了飞白刀,要她交出蓝啸海,逼她离开金镖门的人,一个一个,都死了。
死在她伤人伤己的狠辣手段下。
她是青夫人。
她的手里握着江湖中,四十六条有名有姓的命。
四十六个所谓“侠义正直”的豪杰。
所以,她才这么可怕,而且可恨。
她是江湖人心中的魔鬼。
她摊开手掌,就能看到自己青白的手掌中,仿佛正流动着一阵淡青色的光。
如同海市蜃楼般凄迷,流动,又真,又假。
动一动,好像就要消散。
摇一摇,又飘荡而聚。
那种青色,非常淡,除了她,也许根本没有人能看出来。
她苦笑,为了报仇,先痛彻心扉的,是她自己。
蓝啸海的人头,此刻正在她的房中,摆在一个又白又凉的玉盘中,正对着她的床帏。
就快要溃烂成一堆臭水了,已经露出了森森白骨。
他的眼睛依然是闭着的,一直都没有睁开。
在别人看来,白骨和血水,腐烂的头颅,是多么可怖的东西,可她偏偏不觉得。
因为那是她最爱的人。
即便是化成厉鬼,她也不会害怕。
她不会忘记,春节大雪,他们一起在如刀的飞雪里互相追逐。
她披着浅蓝大氅,他穿黑色裘皮袄。
他们一直在雪地里跑。
跑啊,跑啊,任凌厉的霜花打在脸上,任恣意的飞雪迷蒙了双眼,直到大门两边的红灯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