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飞花,漫天英雨,缤纷时节,是一年里最美好的时光。
青夫人兀自立在雕花窗前,望着小院中那澄清的一池绿水,镜面般透亮的碧绿池水,倒影着天际匆忙飘过的流云。流云从未停歇,小池亦从未懈怠,永远映射出它们辗转而过的身影。
青夫人静静望着,心中生出隐约的不舍。
她与孟庆丰,不,她与曲天,即将踏上前往红雪关外的遥远旅途。那必然是非常艰辛的长途跋涉,然而,他们终究要去了。嘉兴温润和暖的气候,几乎养倦了她向来冷峻的心神,再次出关,或许,是一次难得的心性回归。
虽然曲天极力反对,却依然拗不过这个倔强的女人,最后一刻,他拊掌叹气道:“我终究也舍不下你啊!”
青夫人微笑了,温和美好的光在她眼中慢慢绽放,映着曲天粗糙的假面。
此刻,青夫人正沉浸在无尽思绪之中,清丽却渐渐衰老的容颜,映着窗外明朗的春色。
珠帘璁珑,走进来一个清瘦的女子,浅绿长裙,苍白面孔,年轻而美丽的面孔,一贯的英武冷淡。
是露毓,正立在青夫人面前,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甚至没有行礼。
青夫人好像也习惯了,只是微微一笑。
多少年来,露毓只是喊她“姑姑”,她们的性子,一样凉薄疏远,一样倔强任性,彼此间几乎生不出任何特别的情感。
她与露毓,仿佛是彼此的镜像,照射出了对方性子中共同的,骇人的部分。
她们或许早已经不再是人,灵魂不过是太沉重的负担。
然而,露霜阁喜宴上的发现,着实令青夫人吃了一惊。
她不知道,什么时候起,露毓学会了她的暗器,青沙,且功力不在自己之下。这是一个可怕的发现,那个晚上,青夫人的心脏几乎枯萎凋零。
露毓,一定是背着她和曲天,将自己也变成了一个“毒人”。
不!青夫人内心沉重呐喊,她还存着最后一丝侥幸。
青夫人自己便是一个毒人,却不愿意让露毓变成毒人。
“露毓!”青夫人的嗓子嘶哑了,剜心的痛掠过她几近崩裂的胸口。她不能呼吸,怔怔望着窗外一片明媚春色,却不敢回头仔细端详露毓那青白得几乎没有血色的面孔。
“嗯?”露毓一如既往淡淡道,仿佛不为世间一切所动。
“你……”青夫人的声音很冷漠,习惯性的冷漠,却夹杂着痛惜,一种不能解脱的痛惜。
那种痛惜,突然让露毓吃了一惊。
露毓不由笑道:“姑姑这是怎么了?”
青夫人终于转过脸来,望着她星光般明亮美好的双眼,几乎哽咽道:“你叫我一声姑姑,我们便是亲人。”
“亲人!”露毓冷笑,心中不屑地重复这个词。
如果是亲人,为什么要送她去大雪山庄?为什么要用她当做棋子,去监视屠风扬?
她笑而不语,缄默而立,淡然望着青夫人,正瞧见对方眼角早已刻上的浅浅细纹,是岁月的痕迹,落满了荒凉的脸孔,那微微下垂的面颊,却正在轻轻抽搐。
她不禁笑了,轻声道:“你永远是我姑姑。”
青夫人心中默默叹气,这一句话,充满了分明的揶揄和怨恨。连青夫人,也不禁抱怨自己,为什么要利用露毓去监视大雪山庄,也或许,露毓本就不该长在自己身边。如果她没有耳濡墨染自己反常疏离的性格,或许就不会一样决绝和残忍。
“你……”青夫人终于开口道,她几乎不想继续追问,不愿意知道那个残酷的事实,但却必须咬牙问下去。她盯着露毓,微微颤抖,眼睛里有不忍也有责怪,接道:“你什么时候,学会了青沙?”
露毓面沉如水,一丝浅淡无影的惊讶划过她的眸子深处,疏忽而过。她旋即叹气,心中明白了,喜宴上的事情出卖了所有。
谁能学到青夫人隐秘诡谲的功夫?如今也只有她了。
于是她不再掩盖,也不辩驳,只淡淡道:“很早以前。”
“用手?”青夫人却一反常态,焦急而失控问道:“你用手?”
“是。”露毓淡淡看了青夫人一眼,觉得她简直就是大惊小怪。
“你!”青夫人一个趔趄,青白的手死死攥着窗框,方才立定,锥心之痛令她几欲窒息道:“你吃了那药!”
“是。”露毓瞬也不瞬望着她,忽然笑道:“你吃得,我却吃不得么?”
“露毓啊!”青夫人拧紧眉头,摇晃了一下,道:“你知道那是什么药!”
“毒人。”露毓淡淡吐出两个字,仿佛是极为普通的事情。
青夫人瞪着她,两只眼睛盈满恐惧。
“毒人”,是多么骇人的一个词。
红雪关内外,人人闻之而神色大变。露毓却能平淡这般道出,实在令人心惊。自古以来,除了忠于教派的死士,和信蛊成痴的巫师,便只有被强行注射了毒药的罪人,愿意成为一个“毒人”。
绝不会有人甘愿吞下毒药修炼成“毒人”!
青夫人做到了,是因为那刻骨的恨,将她的人生变成了生不如死的炼狱。活着,对她这样的人,与死亡并无差异。她愿意献出生命,和死神做一个交换,变成一个可怖的存在,报仇雪恨。到如今,冷酷如她,心中却也会隐隐生出疼痛和悔意。
露毓,不到二十岁的芳华年纪,却做出了一样可怕的事情!
青夫人颤抖了,开始怨恨自己,潜移默化影响了一个本该天真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