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白菓这时的眼神,不是一个年仅六岁的孩童该有的。
哪里还有半分木讷呆滞!
只是待那几个侍女看向她时,已经一点踪迹都没有了,仿佛只是错觉一般!
她小脸木然,对萦绕在耳畔的话似乎充耳不闻,像是听不懂,迟钝异常,眼神略带茫然。
她全无反应,四个侍女多少有些尴尬。
“多谢你送二十九娘过来。”粉衣少女直起身看向鲁婆婆,笑盈盈的十分客气。她粉面含笑,便是见着她破旧的衣衫也不露丝毫嫌弃,语带真诚,真真叫人如沐春风。
“春风姑娘太客气了。”鲁婆婆避开她的双眼,略摆摆手,便低下了头。
头几回见这阵仗时,面对着亲切温柔的少女,自然倍觉受宠若惊。可时日长了,对着一张从无变化的笑脸,她反倒觉得这笑容虚的很,还不如二十九娘一脸木然来的自然可爱。
都说她人如其名,为何她反倒觉得是口不对心?
春风微微抿唇,笑得好看极了:“都是为人奴婢,婆婆何须这般拘谨?”
鲁婆婆并不做声,总觉得自家和这些人不是一路。左右很快就会有人打断,她又何必自作多情与人寒暄?
果然不出她所料,须臾都不必,便有那年纪最小的黄衫少女娇嗔:“好了大姐,二十九娘也该累了,我们赶紧回去吧!”
声音清脆悦耳,却盖不住其中的不耐烦之意。
这四女并非姐妹,只是容色相似,在一处做事久了才姐姐妹妹的彼此互称。粉衣的春风居长,黄衫唤作春雪是老幺,余下绿裙的春雨和湖蓝的春霜分为二、三。
“二十九娘,婢子抱您上车吧!”春风处事老道,不似春雪那般痕迹外露。
不等她真的上来抱人,便有婆子闻声讨好的凑了过来:“春风姑娘也累了一天了,不如由老婆子代劳吧!”
春风犹豫片刻,点头笑道:“也好,有劳了。”
春雨和春霜含笑而立,唯独春雪撇嘴扭头,目露不屑,但也很快就敛去。
姐姐妹妹的叫着,内里只怕也不是全然一片和气。
张白菓始终也没出声,任由那婆子抱了将她放进车里,继而那四女也陆续上车。
马车极大,内里更是宽敞极了,容下这几个少女绰绰有余。整个车厢里头都铺了厚厚的绒毯,中间置了一张大几,便是席地而坐也无妨。
三女占了最里面最好的位置,径自拉了软垫置于臀下坐好,不一会便有笑闹声传开。这几个视张白菓如无物,随手吃着大几上摆的点心瓜果,简直不能再自在。
最晚上车的春风见张白菓呆呆的站着,忙拉了她坐到一边,伸手替她解了肩上的斗篷。
见春风一副忠犬模样,倒显得三人格外不懂事,春雨才给春霜使了个眼色,那春雪便撅了嘴,甚是不高兴的道:“大姐,你理她作甚,一个小傻子罢了。”
春风手上一顿,回头瞪了她一眼:“再胡说八道,小心我告诉夫人!”
“不说就不说,有什么了不起!”听到“夫人”二字,春雪缩了缩脖子,许是极怕的。又觉得被落了面子,兀自小声嘟哝:“切,以为谁不知道你做什么打算似的!上旬九公子才见了她一回,你眼睛都绿了,当别人看不见似的……”
春雨和春霜怕她越说越难听,忙笑着去和她搭话扯开话题。
其实春雪声量极小,春风离得远并没有听清,想也知道不会是什么好话,她也懒得跟她计较。
“二十九娘,可要吃些瓜果?”到底脸上还是没了笑,只看了眼身旁的女童,低声问道。
“不用。”张白菓心道,我才不吃这些你们吃剩下的东西。
见她爱答不理的样子,春风也是无奈,不过二十九娘素来都是这般,倒也不出奇。
一路上,张白菓都很沉默,春风很快也加入了三个女孩子的阵营,一起说笑起来。
张府的确离得不很远,其实刘氏所在就是张府大宅后面的一条巷子,若不是夫人非要让她带着这些累赘一般的仆婢走前门以彰显她的大度,其实后门反而更近。
这偌大的宅院,仆婢无数。然而她走了一路,也没有一个人上前同她说一句话,问一声好。反倒是身后四个少女,时不时还有那等地位低下的下仆上来打招呼。
须知,她虽小,却是主人,下仆敢如此无视,无非是欺她不讨喜,又寡言不会告状罢了!
“哎~~~~”长长的叹息声在偌大的屋内回荡,驱走了所有不那么心甘情愿侍奉她的仆婢,虽然清净了,却也显得室内越发空旷,而那本该清冽的童音,竟布满了懊恼和沉重。
画风突变。
菱花镜前,张白菓使劲的揉着自己发僵的脸,不明白为什么自己会落到这样的地步。
该是三寸不烂之舌的嘴费了吃奶的劲,只要说长一点字句的话就打顿成了大舌头,不得已只好每句话都精简了来说。不是本意的呆萌看起来格外的木讷愚蠢,也许正是因为做了蠢事?
她是张白菓,她又不是张白菓。
准确的来说,这具没胸没腰的矮墩子肉身是属于张白菓的,而内里的灵魂,是属于她的。
用这个世界的话来说,应该是她夺舍了张白菓。从三十多岁还云英未嫁连个对象都没有的老女人变身成为小萝莉神马的,真的好玄幻有木有?
听起来,她好像是占便宜的那个?
可是,为什么觉得这么亏呢?
张白菓……不对,是“她”,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