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实话,柳五儿并不是一个非常坚持原则的人,但是她最厌恶的,一是喜欢走捷径的,比如在饮食菜肴里加各种人工添加剂,生生调出虚假味道的做法;二就是别人将她作为一名名厨的成功,归功于她的美貌,或是别的什么与饮食无关的鬼蜮手段。而芳官的话两者全沾,意指柳五儿在怡红院里,是靠在茶酒之中“加料”才博得宝玉欢心的,自然彻底触怒了柳五儿。
听芳官说到这里,柳五儿登时就站了起来,冷然道:“恕我无能,这么高级的茶酒,我还真的教不了。你实在要学,还是另请高明吧!”
芳官这才察觉柳五儿的不悦,立时慌了手脚,赶紧拉住柳五儿的衣角,急道:“五儿姐,别这样嘛!咱们都是好姐妹,你还记得不,那时候你身子不好,一直在家里住着。咱们还说过有福同享有难同当呢……姐姐,你还记得么?”
柳五儿不语,这倒是有可能。按照曹公在原著里的写法,芳官和柳五儿确实是要好,芳官进了怡红院之后,还给柳母送信,帮着一起想办法要把柳五儿弄进大观园里去,可见两人感情不错,也算是患难之交了。
芳官说着说着,不知为何伤感起来,眼圈已然红了,她哀婉欲绝地说:“我年纪小,一时说错了话也是有的,还求姐姐原谅。姐姐今天肯过来指点我们姐妹,芳官已经是感激无已。但要是惹恼了姐姐,芳官今日……今日便万死莫辞了。”
芳官一说到这儿,眼中珠泪就如断了线似的滚落出来,也不见她如何哭泣出声,可是那泪水却如泉涌一般,一时叫柳五儿慌了手脚,去自己袖里掏帕子。
芳官接过柳五儿递过来的帕子,捂着脸继续哭道:“自从姐姐进了园子,我就一直盼着能常与姐姐聚聚。听旁人说姐姐在宝二爷跟前得脸,我也跟着高兴。可是我也急啊,我年纪也不小了,这副嗓子再唱又能唱个几年?总想着给自己找点出路,可是在这戏班子里,又总觉得两眼一抹黑……只有姐姐你,还总惦着咱们以前一块儿时候的情谊,从不嫌弃我……”
听到这儿,柳五儿心里软了软,觉得芳官虽然有些太过功利,刚刚那句问话问得太过孟浪,这多少还是因为她年纪小,涉世不深,而且她太向往大观园里的那个世界了——不过,贾府的女孩儿,不都这样么?相比龄官那样,做一个终身幸福没有保障的外室,确实还不如进大观园,接近个主子爷儿们,将来当个姨娘,从此衣食无忧……
等等!想到这里,柳五儿突然觉得哪里有不对。
头一个,与芳官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的,不应该首先是在灶间又扇又吹地练着生火的那十个“官”吗?可这芳官如今却一个人躲在屋里,想偷偷向自己请教温酒与烹茶,这又是哪一出。芳官口口声声地叫柳五儿念在以前好姐妹的情分上,可是好姐妹就是这么当的吗?
其次,因为原著的关系,柳五儿自然是先入为主,所以老想着芳官日后要进怡红院服侍宝玉的。可是眼前这芳官又没有未卜先知的能耐,怎么知道将来她能进得这大观园当小丫鬟?又怎会想起来向自己讨教如何讨好宝玉?
柳五儿冷眼望向淌眼抹泪的芳官,只见芳官是美丽的,也是柔弱的;芳官的情感是充沛的,丫的眼泪也是多多的。
柳五儿猛然省起,她确实是与芳官交好,也从不曾因为芳官是个戏子的缘故而轻视于她,然而芳官呢,她是否也曾忠于过去这份纯真的友谊?
她登时冷静下来,从旁打量芳官的神色,只见芳官淌眼抹泪之余,也会悄悄地抬起头打量柳五儿的神色,一见到柳五儿这般冷静审视的神色,一吓,赶紧低下头去。
柳五儿登时了然,她一直拿芳官当个闺蜜看,却忘了这个闺蜜也是有职业的——人家是个专业演员啊!
看到面前的芳官,那犹如出水白莲花一般被泪水洗过的姣好面容,柳五儿心中的疑窦便大致解开了。
柳五儿霍地站起来,说:“我先走了,你随意,慢慢哭——”她就是这样一个脾气,一旦判定对方是个值得相交的,如林小红和司棋,她会没有半点疑虑地倾心相交;然而她一旦判定对方的人生观价值观与自己的相左,又或是对自己另有所图,柳五儿就会随时摆出一张臭脸,然后辟易远避。
柳五儿出房间的时候,芳官的哭声登时就小了,待柳五儿走到梨香院正院,见到其余十个“官”的时候,芳官的哭声突然就大了起来。柳五儿回身看了一眼,只见芳官屋里的那些茶盏茶具酒具什么的,已经都收了起来。
剩下十个“官”听见芳官大哭,都是吃惊不小,面面相觑。
藕官等人都晓得芳官与柳五儿交好,都觉得两人之间只是生了误会,原也没在意。却只听芳官在屋里抽抽噎噎地哭道:“五儿姐,如今你是攀上高枝儿了,妹妹确实是高攀不上,原也不该厚着脸皮请姐姐提携的。这等委屈,妹妹只自己受了便是!姐姐还请顾念在我们姐妹的面上,不要迁怒其他妹妹们。”弄得好像柳五儿欺负了她还不够,还要继续欺负十个官一样。
藕官蕊官等吃惊不已,一时都弄不清楚状况,柳五儿则回过头,站在当地微微冷笑。
只有一根筋的大花面葵官突然朝柳五儿冲过来,说:“芳官姐被欺负了,咱们也没趣,敢不敢一起闹一场?”葵官是演大花面的,平时也有些武戏,所以身手敏捷,可是却比不上柳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