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当袁文彦在扬州的街巷中,踉踉跄跄地赶回醉白楼去的时候,柳五儿则在她住的小院的灶间里折腾。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此时对于柳五儿来说,便纵有千丝万缕的情肠,也抵不上一碗腾着热气的阳春面来得熨帖。
柳五儿吃完面,轻手轻脚地将灶间都收拾得干净利落了,这才上楼。小荷早已睡熟了,这时能听见她鼻息细细。而前院老张家夫妇两个也停了细语,终于吹了灯。而柳五儿一个人,则立在自己的那间绣楼之上,细细地听着风吹动树叶的簌簌声,双眼茫然地望着眼前的一团漆黑的夜色,望了很久很久。
小荷在睡梦里打了个喷嚏,惊着了柳五儿。她叹了口气,将身上披着的外裳紧了紧,又回头望了一眼,终于还是退回楼中,轻轻地关上了窗。
她却不知道,在她关上窗,吹熄了烛火之后良久,她绣楼对面的那株参天大槐树浓密的枝叶里,传出一声细微的叹息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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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生痴绝处,无梦到扬州。”柳五儿毫不留情地篡改了这样的诗句,一面起身,一面吟诵着。她确实是一夜无梦。
对于柳五儿这样的吃货,扬州绝对是一生理想的所在。
这时平氏已经买来了一大堆早点,有各色馅儿料的包子、烧麦、油糕……配上熬得浓稠的白粥,再配上酱园里自家出产的小酱菜,柳五儿一时早就忘却了昨天晚间的不快,吃个大快朵颐。
“慢点儿吃!”平氏说,望着柳五儿实在不怎么能恭维的吃相,眼里却全是宠溺。
“嗯,我吃完就去送十四去上学去!”柳五儿一面吃,一面含含糊糊地说。
“别介,”平氏连忙道,“十四他爹已经送他去了,你今儿就消停些,在家多歇歇,店里的生意都有他们打理,原不用你出面。”
柳五儿瞧瞧平氏,忍不住觉得这位夫人对昨儿个的事情还有些心有余悸。果然便听平氏说:“我说你啊,他们下人们就算是遭了天大的磨难,您也不能就这么头脑一热赶着就出马了。万一您要是有个三长两短,叫我们心里……如何过意得去!”
“好啦!张婶儿,”柳五儿上去摇平氏的胳膊,撒着娇说:“人家下次不去了还不行么?”
平氏眼里微湿,仿佛记起了很久以前,与柳五儿面貌相仿的那个女子,也曾这样抱着她撒娇。
“昨儿个老张回来与我一说,我这三魂七魄,一下子就去了一半。若不是……若不是……唉,总之你不可再这样冒险了。”平氏微微撩起覆在柳五儿额头上的几缕碎发。
柳五儿赶紧放下碗,说:“哎呀张婶儿啊,我想起来了,昨天扈春娘说过要再做一味新的酱菜的,也不晓得她做得怎么样了,我得去看看。”说着一晃身子,已经溜走换衣裳准备出门去了。
平氏听说她是去酱园不是去至味轩,倒也有几分放心,便由她去了。
然而柳五儿换上出门的衣裳,出门走了几步,就已经往至味轩拐了过去。她惦记着黛玉在扬州城里的事情,昨天既然已经见过北静王了,那黛玉一定会安排人与她联系的。所以她得去至味轩守着。
这个时辰,虽然至味轩的午市还未开,不过至味轩的厨子们都一早就过来了。有人眼见,见到柳五儿出来,已经激动地赶着进去向大家伙儿招呼,“快点儿,快点儿,东家姑娘来了!”
大伙儿便一起涌了出来。厨子们有些尴尬,望着立在他们面前这位又美丽、又善良的“东家姑娘”,一时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
“东家姑娘,多亏了您。否则,昨儿个大家伙儿都要倒霉!”至味轩的主厨想了想,先发了话。
“是啊!东家姑娘,多亏了有您这样的胆气。”柳五儿昨天冒了多大的风险,才将一场祸事都消弭于无形,大家都是有目共睹的。想起这个,厨子们胸中多多少少都涌起一阵感激,哪有东家甘于自己出面,而护住他们这些雇来打工的佣工的?
“少混说!”柳五儿笑着道,“你们东家那是有能耐好不好!”
“是是是——”大家听柳五儿这样一开口,才都醒悟过来,纷纷开口,换了一个角度,拍起柳五儿的马屁来。
“谁敢惹咱们东家姑娘,谁就没好下场!”不知谁大声说了这么一句。大家想想也是,早先听说了周家下狱的消息,原先厨子们还不敢相信来着,可是这消息在扬州城里已经传遍了,周家就连盐引都得拿出来发卖了,那还有什么假的?
柳五儿扁了扁嘴,说:“好了,你们一个个都别贫嘴了,今儿个午市要是有哪个的菜做砸了,可是要扣工钱的,你们还不快去准备着!”
一声令下,厨子们做鸟兽散,各自会灶上去忙去了。
“哟,我说,这间酒楼好大的口气!”这时候,一名美貌的妙龄女子从街边的一座轿子中出来,望着至味轩的招牌念道:“至——味——轩!”
柳五儿微微眯缝起双眼,好像这姑娘又是要来找碴的似的。
那姑娘一双妙目,在酒楼前头扫视了一圈,目光最后停留在柳五儿面前,微笑着说:“这东家的姑娘也还真是不好惹,简直是个打遍天下无敌手的主儿啊!”
柳五儿向前迈上几步,双臂环抱,笑着说:“我就是这家的东家,尊驾有什么指教,划下道儿来吧!”
那姑娘登时就冷下一张脸,骂道:“死五儿,臭五儿,人家好不容易溜出来看你,见了面,连句好话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