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江南孙家第五个女儿,十四岁那年先帝驾崩,太子即位为帝,在宫中做皇后的姑姑自然而然成了太后。为先帝服丧的三年,原本定下的我同高阳侯世子的婚事也少不得停了下来。好容易出了服,我也满十七,母亲让父亲催催,赶紧把年纪稍大的我嫁出去。
然而我最终也没能嫁入高阳侯府,那世子体弱,禁不住一场风寒撒手人寰。六妹妹那天来看我,歪着头叹息道:“那世子真不中用,一个大男人说死就死了,还连累姐姐成了望门寡。”
我面上没说什么,心底却闷透了。这样一来,我一个许过人家的女儿不但再难嫁入高门绣户,还要背上克夫的名声,真真连累的孙氏望族之名。
但半个月后,母亲突然来找我,问我想不想入宫。她说姑姑已经成为太后,为保孙氏荣华延续,有个嫡出的女儿入宫是最好不过的了。我闻言,轻轻摇了摇头。
不是不艳羡宫中繁华,只是我惧怕那些勾心斗角。姑姑往年在后宫如何大起大落,如何智斗其他妃嫔,我不是没有耳闻。自小听着这些故事长大,让我自内心伸出恐惧那个权力与鲜血交映生辉的地方。
母亲见我这么没志气,不觉眉心聚怒,一挥袖把我懈上的茶盏拂下去,哗啦啦碎了一地。我唬了一跳,扑通一声跪下,而母亲却跟着我,也跪倒在地。
她说,蓝儿我知道委屈你了,可是你知不知道咱们家男儿无用,只能指望女儿争气。当年咱们家追随太*祖皇帝征战四方,定国后却因为是文臣而日渐衰败。若没有你姑姑这些年在宫中苦苦经营,谁人还能记得咱们孙家?你哥哥们不争气,这几年势力也颓了下去,你必要去后宫撑起门楣,为孙家延续光芒。
母亲这样恳切的求我,我还能说什么,只能顺着她们的心意,接了宫中下的封妃的恩旨。
我拿着这道圣旨无喜无悲,坐在青鸾轿辇中再回首看了看家乡,随着宫中派出的禁军前往京城。我知道这一走,便是一生再难回不来。
走了半个多月,就到了京城。京城是个繁华气派的城市,只城墙就是我家乡的三倍高宽。我咋舌赞叹,宫中鞋女一笑,说娘娘真没见过世面,这算什么,皇宫比这更坚固富丽十倍。
我讪讪的,江南水乡趋于平和,没这些广厦高墙。小时候来也只顾着玩,其实对京城和皇宫也没什么太深的印象。那些不怎么深沉的印象里,姑姑身上那华贵珍稀的衣料又占了大半。
进了城,我悄悄挑起帘子,好奇的向外观望。但我什么都看不到,大街上处处用锦缎挡起,我恍若行走在丝绸当中。然而转过一个拐角,忽然没了绸缎,露出了一个府邸的角门。我抬头细细一打量,只见那府邸当中高楼假山鳞次栉比,隐约可见府内的奇珍异草葱茏摇曳,富丽之光越过围墙伫立在城中,也刺到我心底。我低声问那鞋女,这是哪家府邸,怎么这样气派。
那鞋女说,这是咱们皇后娘娘的母家定国公府啊。
我心突突一跳,孙氏、窦氏、周氏以及萧氏原本都是江南世家,数代交好。然而如今萧氏得天下成了皇族,剩下三族中周氏一枝独秀,跃居天下望族之首。窦氏攀附于周氏,不温不火却也不容轻视。唯独孙氏,自我几个哥哥不中用之后,家里越发不行了。
所以哪怕我是太后的内侄女,哪怕我还是当今皇帝的表妹,我也争不过定国公府那个嫡出大秀周暄。她入宫请个安便被册封为后,而姑姑费尽心思,我也只能封个妃。
未到入宫时间,我暂居京中驿馆,过了几日与我一同册妃的陈敏妃便来了。我与她平起平坐,但毕竟我先到的,应该是她先来拜见我。然我等了许久也不见她来相见,遂挪步去见见她。
她那里好生热闹,整个驿馆的奴才都围在她那里供她差遣。我远远瞧她一身珠光宝气,容貌也鲜艳秀丽,便知她是从小宠惯大的孩子。犹豫了一下,我觉得她不怎么好相处,索性决定少惹些事回屋避着。谁知她眼尖,已经看见我了,不知从何处抽出一支箭,嗖一下射到我脚下。
我唬的一个踉跄,身边陪嫁一个连忙扶住我,另一个挡在我面前,生怕敏妃再度射箭伤到我。敏妃见我们三个这样慌乱,嗤的一笑道,太后内侄女就这些胆量么。
说罢,她也不理我,转身走了。
我的陪嫁个个气鼓鼓的,想要去找她理论。我拉拉她们的袖子,问道,你们谁打得过她?
她们不说话,又替我委屈,我笑笑,到了宫里就好了,那里不是她放肆的地方。她这脾气,早晚要吃个亏。
几天之后,我终于入宫。给我安排的广阳殿离皇上的清阳宫很近,布置也十分精致,我颇喜欢。一番安顿,我理好自己便去未央宫给皇后请安。听闻她入宫已经一个月,与皇帝琴瑟和谐。
未央宫果然不愧是皇后的宫室,远远看着规模就比广阳殿大了一倍不止。走入宫中更是各色时令鲜花摆满,花海一般心旷神怡。宫女说皇后喜欢花,皇上为了讨皇后高兴,便几乎把整个花圃搬了过来。再踏入正殿椒房殿,那步步金寸寸银的富贵荣宠,交映着脑海中定国公府的万千光华,在我心中久久激荡。
周氏如斯风光,如斯骄傲。若把萧氏皇族比为太阳,那周氏一族便是光芒仅次于太阳的月亮。而我孙氏光辉黯淡,与什么高阳侯近襄侯一样,具是陪衬日月的星子。但凡日月在天,便看不见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