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前,我常与庞统盟誓,说要追随孔明的足迹,为主公霸业鞠躬尽瘁,效法古人,名垂青史!可怜庞士元不幸早死,现今我又自取其祸!唉,这真是……自作孽,不可活哇!”
“庞统”二字,令刘备心头一震!“该死的!”刘备恨恨骂道,“他及得上士元一根手指吗!?今日,若是士元反我,我、我,孤就披发入山!”
“主公又在说笑……”诸葛亮淡淡笑着想。
信最后一段,是更直接地说给诸葛亮的话。
“足下,是当代伊尹、吕望,恳请您好好辅佐主公,成就大业。苍天在上,神明有灵,我不多说了!只想令足下明白我心。努力、努力!自爱!自爱!”
伊尹、吕望,是三代最有名的宰辅!
刘备将信揉成一团,忽然问诸葛亮:“你要做伊尹、吕望吗?”
“亮得靠主公成全。”诸葛亮笑着,躬身施礼道,“主公若是商汤王、周文王,亮才有望媲美前人!”
一席话,说得刘备哈哈大笑。
“那……彭羕?”诸葛亮又问。
刘备轻飘飘地一挥手:“斩了。”
“斩?”法正一个激灵。
“斩!”刘备重复道,目光如炬。
这次处斩,没有等到秋后,它就发生在热气腾腾的盛夏,四周白晃晃的,彭羕身披枷锁,一步步挪上刑场,圆滚滚的脑袋在阳光下闪亮。他被刽子手一脚踹倒,赤裸上身的大汉含了口酒,“扑”地往斧子上一喷!几点酒沫子溅到彭羕唇上,让他感觉到轻微的辛辣。“好酒哇。”彭羕迷迷糊糊地想。他甚至微微张开了嘴,像是想再多尝几口。再也吃不到酒了,见不到春天的花,看不到冬日的雪,就算想到采石场上去受苦,一凿、一凿开山,也再没可能。大汉手一张,将彭羕按在刑台上,拗得他脖子疼。彭羕说“轻点、轻点”,这话招致了一阵嘲笑。利刃在他脖子上来回磨蹭了几次,是行刑人试着找到一个合适的、落斧的位置。今次行刑,刘备、诸葛亮、法正等贵人都在看着,经验老到的刽子手很想显摆一下本事。他缓缓举起斧头,在空中抡了个半圆,他感到每个人都在紧张地凝望他,这令他热血沸腾。“嚯——!”大汉一斧挥去!真个干净利落!血从彭羕脖子处“咕嘟嘟”往外冒,就像新打的一口井。彭羕的头颅“滴溜溜”滚出去很远。高明的刽子手掌握了方向,令那颗头正对着刘备处滚,取“面君”之意。
诸葛亮低叹了声,将羽扇遮住脸。
一转面,他看到身边蒋琬面色煞白,嘴唇不住颤抖。
“怎么了,公琰(蒋琬之字)?”诸葛亮问。
“没、没……”蒋琬“哇”地一声吐了。
这一吐,令蒋琬非常尴尬。尽管是文官,多少也经历了战火,不至于见不得血腥。蒋琬之失态,大抵因为他昨夜做的一个梦。梦里,他打开门,闻到很强烈的腥臭味,低头一看,门前放着个新斩落的牛头,黑血滂沱,流了一地;牛眼死瞪着蒋琬!梦醒后,蒋琬再睡不着,一闭眼,就见到一息奄奄的头颅;他从三更直坐到天明,软着双脚来看杀人,一看之下,便反了胃。
“就像被杀的是自己……”蒋琬小声说,接过诸葛亮递来的帕子。
“不必太焦虑了。”诸葛亮笑着安慰。
“明日再还给军师。”蒋琬将帕子收入袖里时,忽然听到刘备喊了他一声。他疑惑地转过面,见主上正笑望着他。刘备刚吩咐将彭羕收殓了,看到蒋琬的狼狈样,觉得有趣。他指指唇边,示意蒋琬还有残滓没擦干净,又用着漫不经心的口气说:“蒋琬,你也该历练历练了。”
“历练?”蒋琬一时不明白。
诸葛亮脸色沉了一沉,难道……
“蒋琬,你现居何职?”刘备问。
“书佐。”蒋琬回答。
“直属哪里?”
“左将军府。”
“哈哈!”刘备大笑,转向诸葛亮,“叫蒋琬做跟班,岂不委屈了他?”
“主公之意是……?”诸葛亮垂手问。
刘备说:“外放蒋琬为广都长,那可是一县之长!”
书佐是“吏”,广都长是“官”,由一个没品的书佐升为七品县令,听上去,蒋琬的运道来了。然而,蒋琬、诸葛亮心里都是一紧!诸葛亮之待蒋琬,就像待亲生子侄,他之看重蒋琬,也像看重自己的左膀右臂。马良受命出使东吴,很快就要离开;张裔为避法正,自请巴郡太守,也将走马上任;杨洪身为布衣,又与李严有隙,不便仓促任用……蒋琬望望诸葛亮,诸葛亮点了点头。
“多谢主公隆恩。”蒋琬跪下说。
很快,蒋琬奔赴广都,在小县城里戴起了乌纱帽。他看着四周破旧的官衙、红黑的水火棍,渗水的墙面,衙门外青油油的麦田,田里弯着腰的男女,拾麦穗的孩子,禁不住五味俱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