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封儿还说了什么?” 李福回来后,刘备问他。/
李福回答:“孟达曾劝公子一道归魏,以免杀身之祸;公子临死前说,很后悔没听从他的话。”
“哦……”刘备口一张,眼泪流下来,流个不停。
永安宫里刘备眼圈又湿了,他第一次在诸葛亮跟前因为刘封而伤感。
诸葛亮战战兢兢的,背上一劲儿冒冷汗。
“不救云长、欺慢孟达,虽然有错却不该死,是吗?”刘备问。
诸葛亮点点头。
刘备叹道:“另有原因……是吗?”
“是。”诸葛亮说。
“什么呢?”刘备苦笑道。
诸葛亮说:“是亮的建议。”
“建议朕杀了封儿吗?”刘备转过脸问。
面对这个迟暮老人,诸葛亮鼓足勇气才能回答:“不错。刘封生性刚猛,地位尊贵,臣担心日后将要威胁太子,难以驾驭,所以就……”
“所以你劝朕尽早除之。”刘备接口,“劝一个父亲杀了儿子。”
诸葛亮再坐不住,膝盖一曲跪倒床前。
“怎么了孔明?”刘备故意问。
诸葛亮低头说:“是……沉重的罪。”
“不、不是。”刘备小声说,“若重新来过,孔明仍会说一样的话,朕也一样会采纳。那不是罪,是残酷。”
正是残酷。
为了成就一个国家,为了巩固代代相传的帝位,君臣父子竟至于此!刘封之死正像烙印刻入刘备心内,一道刻入的,还有诸葛亮冷峻的、理所当然的面孔。“没有一个人比孔明更……”
“残酷。”诸葛亮说。
“丞相按原先的样子做下去就好。”刘备勉力将诸葛亮拉起,“一生多么短,只能坚持一个心思。像朕,一辈子都在和曹操作对,哈哈,曹操死了,朕换了个对手,却败得一塌糊涂!”
“孔明所坚持的是什么?”刘备问。
“国家。”
“国家?”刘备重复问。
“蜀汉。”诸葛亮说。
不夸张地说,蜀汉是诸葛亮真正的爱人。
岷江、垫江是她血脉,千里平原是她肌肤,面对蜀汉地图,诸葛亮一次次将手指抚摩过这个美人:陡峭的剑阁、阴平是她鼻梁;丰腴的朱提、汉嘉是她嘴唇;以定军山为眼睛,一望无余;以峨嵋、青城为手足,婉转fēng_liú。手指最终停在“成都”二字上,这是爱人会“通通”跳跃的心脏,用声声心跳来传达每一种感情:哀伤、喜悦、温存、幸福。诸葛亮将她爱入了骨殖,爱入每一次呼吸!他小心翼翼地盼望她更美好些、盼她身躯康健、心情愉悦。因为太重视,才唯恐哪里没有做到、没有做好;才常常不放心旁人肆意地指使她:即便是誊写文卷这种小事,诸葛亮也要亲自动手;便是哪一季该发放多少麦种,若被诸葛亮撞到,他也必然孜孜过问。
“没什么能阻拦孔明?”刘备问。
“为了国家,若需要残酷,那就残酷到底。”诸葛亮温和地说。
他这声回答,令刘备知道他已从不久前的迷茫里走出来,看到了接下来该怎么做、该往哪里去,然而这回答也令刘备忧心忡忡。直到现在,诸葛亮仍未与他谈及太子刘禅。刘备张了张口,只道:“那……朕就放心了。”
李严望着眼前工工整整一套《六韬》,怔了很久。他翻翻竹箧,又问:“里面装的,全是丞相手书?”奉旨盘查信笺的来敏笑着回答:“是《韩非子》、《申子》及《管子》。诸葛亮很闲吗?成日里就顾着抄这些,说是送入东宫的。”“押下来。”李严忽然说。这话将一向轻狂的来敏也惊住了:“押?”李严点点头:“从白帝到成都,丢了点什么也不是不可能吧。这些抄本里难说没有别的东西……”此时,李严全面负责白帝城治安,很得刘备信任。来敏并未迟疑,便将一整箧都留下了。李严就着暮色一遍遍翻看,没能在文卷里发现多余的话,墨迹中透出诸葛亮的面容:沉静、稳定。皇帝身体一日不如一日,太子年纪,不足以承担国家;为什么,身为丞相,诸葛亮仍能保持着极端的冷静和安详呢?李严想:一定是与皇帝达成默契了。是怎样的……默契?
“陛下爱重正方兄,才会将别宫守备交给你。”诸葛亮这样说过。
诸葛亮还说:“亮与正方兄是君子之交。”
想到“君子之交”,李严心头一震,他不是很明白这四个字,虽然听着不错,又是否有水一般的淡漠藏在更深处?思忖间,忽有一对男孩子手牵手直奔堂上。年纪大些的张口便道:“李严。”
“殿下!”李严赶忙起身。
来人是刘备之子:八岁的刘永和五岁的刘理,一个受封鲁王,一个为梁王。
“李严答应给孤做一张小弓的。”刘理撇撇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