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叶?夏目对这个名字倒是略有耳闻,他当年作为平安京灵术最高深的除妖师,被达官显贵争相追捧,碰巧参观过阴阳寮,听到水井里冒出来的小妖怪八卦说,白狐与人类相恋了。
夏目其实并不看好这段恋情。
他已经亲身体会过人与妖之间的天堑,浪漫的幻想早已在一次次永别中消磨殆尽,他知道总有妖怪向往着人类的明亮温暖,甚至不惜粉身碎骨也要到达那边的悬崖,但是统统都只有黯然神伤一个下场。
就如同现在,白狐葛叶就站在他面前,仪态端方,但是夏目分明感受到了她身上缭绕的浓浓倦怠,好像下一秒就要羽化而去。
“我见过您,在几十年之前,您是平安京最闪耀的存在。”白狐淡笑着,嗓音清淡,天青的振袖和服安静的垂落,像被风雨吹折的鸟的翅膀,“明珠簇拥,金银堆叠,那些大人物诚惶诚恐的向您叩拜,祈求哪怕一道小小的符咒。”
“但是,妾身却是知道的,哪怕您曾经是除妖师,哪怕您现在是土地神,只有一点不变——您身为妖狐的事实。”
金杏色的雾气在夏目眼里翻涌一下,冷锐的妖瞳浮现,白狐下一秒跪倒在地,前额浮现冷汗,四周汹涌的妖力让她窒息。
她不是没见过大妖,她见过凶戾成性的酒吞童子,见过妖艳无双的玉藻前,但是他们的妖力于眼前的妖怪比起来,太渺小了,一如萤虫与皓月,不可并论。
夏目并没有什么恶意,他不像老师,思维方式也更接近人类的温和,白狐只是把他当做了善于伪装的妖狐,既然没有认出他的天狐之身,那么就没有动手的必要。
他只是在做一个小小的威胁,对方说了这么多,捅破了他的一部分身份,必定是有所求。
他乐意帮忙,但不乐意被人胁迫。
“请您息怒!”在这样的威压下,白狐竟然还能强撑着开口,妩媚的眼瞳中含着一层泪意,但是更耀眼的是那份坚强,“妾身无意胁迫您什么,只是,我命不久矣,唯一放心不下的只有我的孩子……他还太小……”
汹涌的妖力顿了一下,被夏目缓缓收入体内。
“母亲”这个字眼在夏目看来是非常神圣的,但是可笑的是,他对母亲的记忆只有模模糊糊的那么一点。在现世颠沛流离了几年,在梦境中又度过了快二百年,他相当于活了几辈子,活得太久,回忆就渐渐模糊。
他只能记住那清淡的属于母亲的香气,和温暖柔软的手,抱着他,或者牵着他的手,走过喧闹的十字路,另一只手提着的购物袋哗啦啦摩擦。
他那时似乎是看不到妖怪的,所以父母就是他的整个世界。
白狐反抗了他的威压,因为她首先是一个母亲。
“我仅仅只剩下几年的寿命,远远不能陪伴他长大。我努力的寻找同族,但是他们不是隐居深山就是庸碌度日,不行的,我不能把我的孩子交给他们。”白狐直起了腰,却仍是跪着,她仰头看着夏目,眼里有祈求。
“请您去看看他,他以半妖之身负担强大的灵力,总是时睡时醒,我没有时间了……”
“好。”出乎白狐意料的,夏目一口就答应下来,甚至没有半点怀疑,金杏色的眼瞳清澈似水。
“我无法拒绝一位母亲的要求。”
葛叶的住所就在近旁的竹林。
正值秋季,竹叶青翠欲滴,林中时而闪过竹妖嬉闹的身影,看样子葛叶是个非常温柔的人,并不为难住地附近的小妖怪。
夏目在葛叶的引领下拨开竹枝,竹林正中是一幢竹屋,精巧雅致,檐下还挂着青铜的风铃,风一吹,声音清越悠长。
一个白衣的少年正靠在竹椅上沉睡,隔得远,却无法掩盖那份秀雅的姿容,乌亮的长发滑落到椅背上,有几缕藏在衣襟里,透出妖狐特有的浑然天成的诱惑。
夏目在那一瞬间,脑海中只闪现出了“花雪月”这一类的物象。
“这是我的孩子,”葛叶走过去,少年的眉峰皱了一下,却没等醒来,葛叶爱怜的抚摸少年的乌发,眼神伤感,“他出生的时候,把我的灵力统统吸收了,就成了这个样子,经常几个月的长睡不醒。”
夏目走到竹屋前,却并没有再靠近,“身体跟不上灵力,半妖经常有的状况。”
他又看了葛叶一眼,“因为他的出生,本来拥有漫长生命的你成了现在的样子。”
听了夏目的话,葛叶却笑了,“我甘之如饴。”
夏目默然,再看昏睡不醒的少年,觉得有些棘手。
其实只要些许天狐血……他到底在想什么?!夏目奋力摇了摇头,把那个念头从脑海中抛出去。
凌驾于一切之上的,他决不能暴露身份。
“他有名字吗?”夏目突然问。
“还没有正式的名字,我一直唤他青月。”
夏目把一张空白符纸递给白狐,“拜托写下他的名字。”
白狐依言而行,夏目接过写好的符纸,神色严肃。
“葛叶夫人,您知道名字的重要性对吧?”不等葛叶回答,他就自顾自地说了下去,“妖怪们相信,一生要出生两次,一次是从母体中诞生,第二次是获得名字。”
“恕我直言,葛叶夫人,青月这个名字……”太过黯淡了。
“请您赐名!”葛叶当即跪了下来,殷切的看着夏目。
夏目思忖片刻,拿起笔,在符纸上添了几笔,扬手贴上了少年的额头。
“我把太阳送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