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嬷嬷穿过几道门,终于来到一家人现今的住所。倒也是一套两路三进的宽敞院子,足够安置下家里所有人。甚至他们原先使唤的奴婢们,也能任由他们带进来。
但,进了家门,看见这么晚了还围坐在正厅里的丈夫、儿子、儿媳们的神色,葛嬷嬷便知,他们终究还是不甘心不情愿。
见母亲迈着沉重步伐进来,徐家兄弟赶紧带着媳妇起身相迎。徐禧撩起眼皮看一眼老妻,没见到女儿的身影,不禁皱眉问道:“怎么就你一个?青芽那丫头呢?”
葛嬷嬷坐到椅子里,不自觉吁了口气。大来媳妇赶紧奉上一盏茶,二来媳妇端来一碟赤豆卷移到婆婆手边。葛嬷嬷默不作声,先呷了茶,才慢慢道:“她要服侍恪姑娘安寝,今夜是来不了了。看什么时候恪姑娘那边不等着她服侍,她禀过姑娘再回来。”
在瞧出女儿一心一意侍奉恪姑娘之后,葛嬷嬷就熄了让女儿夜里就回家与亲人相见的心思。只因她知,上自丈夫、下到儿子儿媳,想见到女儿的心思都已经不单纯。
十年啊,人的一生会有多少个十年?!从前,还会因女儿在婆家的不公遭遇而愤起讨要公道的家人们,俱都多了几分旁的心思。
葛嬷嬷不想她唯一的女儿,阔别亲人十年之后,一回来便伤心。即便这种伤心无法避免,她也希望女儿能晚一点品尝到。
徐禧沉闷地吸着烟袋,身上价值不菲的茧绸褂子在灯光下如流水般闪着光。徐氏兄弟互相看看,瞧出老母亲心情不虞,俱都不敢开口。他们的媳妇就更不敢多嘴了,只低着头侍候婆婆喝茶吃点心。
片刻,徐禧又问道:“你可见到了这位恪姑娘?”
葛嬷嬷回道:“瞧着性子温婉,仪态端庄,规矩很好。只是,她毕竟是大姑娘的女儿。大姑娘的性情,不用我说。你也清楚。以我看,她年纪虽小,但轻易不会受人拿捏。老头子你的差使,不着急。咱们家也不缺你这点嚼谷。”
老眼内严厉之光闪过,她又紧紧盯着两个儿子沉声道:“你们两兄弟给我好生听着,好好当你们的差,不要行差踏错半步!明面上,恪姑娘她只是客人。这不假。但如果你们胆敢打着欺她是客的主意,娘的这张老脸可顶不了什么事儿!”
徐大来畏惧严母,只唯唯应诺。徐二来却嘻嘻笑道:“不是还有姐姐吗?姐姐服侍了那劳什子恪姑娘十年,没有功劳也有苦功罢?娘,儿子不想在帐房……”他的话戛然而止,全因母亲此时铁青的脸色。
“你别忘了,你能有今天,都是因为你姐姐服侍了恪姑娘十年!”葛嬷嬷冷冷道,“要不然,你现在还在粮店里当称量手。能在五十岁之前升任掌柜,就算徐家祖上烧了高香!怎么,你堂堂男子汉,还想着继续靠着你姐姐过日子?要不要你姐姐去向恪姑娘恳求,让你当外院的执事?”
徐二来急忙跪下,陪笑道:“娘,娘您息怒。儿子只是说说而已,绝没有再给姐姐添麻烦的意思。姐姐这十年吃了大苦头,儿子知道,知道的!”
“掌嘴三十。重重地打!”葛嬷嬷咬牙切齿,恨声道,“你是猪油蒙了心?居然敢在言语里对恪姑娘不敬?你难道不知,族长是恪姑娘的亲舅舅?!徜你刚才那话传到族长耳朵里。你是想害死咱们一家子?!”
徐二来目瞪口呆,没想到老母亲竟会这般雷霆震怒。他方才说什么来了?但不等他回想起自己方才的失言,葛嬷嬷已命道:“老大,你来打!”
徐大来向来对母亲言听计从,便走到弟弟面前,歉疚道:“二弟。对不住!”
徐二来此时也想起自己说了什么,同样惊出一身汗来,便对兄长道:“哥,你打吧!我这张嘴,也确实欠揍!”
清脆的巴掌声便在厅里响起,两兄弟的媳妇俱都面色惨白,被吓得不轻。徐禧瞟一眼面色严肃的老妻,仍然吸着烟袋。他们家,大事都是老婆子做主,他已经习惯了。
三十耳光结结实实打完,徐二来的两边脸颊都高高肿起,实在不能看。但他们这样的世仆之家都会珍藏几瓶好药,方便受惩罚之后迅速恢复仪容,以免惹主子们不快。
葛嬷嬷这才令徐二来站起身,放缓了语气道:“别怪娘心狠,儿啊,你们长年在外头当掌柜,有些事不清楚。青芽服侍了恪姑娘这么多年,说句不恭敬的话,她早将恪姑娘视如己出。甭管你们心里转什么念头,只看芽儿,你们也要好生服侍恪姑娘,不可有外心!”
硬一番,软一番。可怜天下父母心。葛嬷嬷实在不愿,女儿被亲人们伤透了心。她老眼精明,如何看不出徐青芽待恪姑娘的那腔真心?
并且,如葛嬷嬷这般久居于内室的老嬷嬷,知晓的隐情只会比长年在外头做事的丈夫和儿子们多。她很清楚,这位恪姑娘,就是苏杭萧氏推出对抗云杭萧氏三姑娘萧琅琅的最佳人选!
既因为恪姑娘日益显赫的父族,更因为葛嬷嬷听说的,恪姑娘身后站着东海佛国的宿慧尊者!那位,据说拥有天眼无上神通,可测人未来可断人吉凶的大能!
软硬兼施敲打了一番心怀别样心思的家人,葛嬷嬷异常疲惫。她老了,却没想到还要为家人的前程操碎了心。到她这个年纪,只想儿孙绕膝、颐养天年。但世仆的身份却让她的命运,从来都不在她自己手里。
打发儿子儿媳们回屋睡觉,葛嬷嬷与徐禧携手相扶也回内室。她对丈夫低语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