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促狭地将指甲来回划着,“陛下风姿可是不减当年呐…”
封禛使力惩戒了她片刻,附在耳畔道,“这就教婠婠尝尝滋味。”
水上的夜色格外漫长,良宵难尽。
上巳节后不久,昭平八年,慈宁宫懿太后病故,终年六十二岁。
病榻前,皇上始终没有去探视,想来是恨极了。
但身后事,仍是按照祖制葬入皇陵,守孝七日。
陈婠没有去过慈宁宫,她也不知道这母子二人到最后是否尽释前嫌,但人死如灯灭,再大的怨恨,也该归了尘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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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平八年末,瑞王聘娶沈青桑,瑞王府终于有了女主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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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平十年,大将军陈棠再次得天子令,出征南郡,历时三年,荡平十万大山蛮夷外敌,永除南面祸患,顺便带将军夫人回故乡祭祖,在家乡小住了一月,才班师回朝。
此时的陈棠,已经是两个儿子的父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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昭平十二年,皇上携皇后第二次南巡,诞下二皇子封煜安。
昭平十五年,文渊帝姬行及笄礼,名冠京华。次年择驸马,出宫建公主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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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子封麟二十岁,改年号为宣肃元年,开始入正阳宫,着手接触朝政。
而同岁的温慧帝姬眼光挑剔,也有了意中人,正是舅舅麾下最英武的一位三品参将魏修。
时年封禛五十三岁,贡院选□□的文武官员,已经换了几度,而担任丞相十年的陈道允年迈辞官隐退,于次年病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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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肃三年,东宫得子,大宴后宫,太子妃隔几日便去毓秀宫,陪陈婠说几回话,解解闷,后宫里一时添了不少生气。
都道陈皇后驻颜有术,将近四十岁的年纪,瞧上去不过三十,清婉温柔的气度一如当初。
瑞王妃时常带着世子入宫,陈婠闲来无事,也会去瑞王府探望,两人多年情谊甚笃,亲厚非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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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肃七年,大将军年迈,最后一次西征之后,卸甲退役,将虎符交还于陛下。
时温慧帝姬驸马魏修,战功赫赫,接替大将军之位,也打破了驸马不得在京中任职的旧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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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下皆知,皇上每每出巡,必要带皇后在身边,西至山海关,东至浩海,北至雪岭,南下蜀南,三十年中,几乎榻边中土每一寸大好河山。
宣肃十年,最后一次北关踏雪归来,皇上病重,太子监国。
陈婠衣不解带在榻前伺候,从不让宫人沾手,累了便与他同塌而眠,同寝而食。
照顾地细致入微,两位帝姬入宫探病,私下里亦劝母后注意凤体,但陈婠依然坚持亲力亲为。
皇上六十三岁寿辰,由太子亲自操办,在宫中设大宴,以贺天子大寿。
尽管在陈婠的悉心照料下,封禛的身子仍是每况愈下,年少时征战四方,腿上落下的毛病便渐渐越发突显。
如今,大多数时间都是坐在特质的轮椅中,想去哪里,陈婠便推着去。
寿宴盛大,陈婠身为皇后,自然要在前场主持大局,入夜回来的晚了,便轻手轻脚去正阳宫寝殿。
岂料入内,封禛却静坐在窗边,似在赏月,岁月印刻在俊容上的纹路深深浅浅,但在陈婠眼中,他仍是那个风姿卓越的帝王。
没有一点改变。
缓步走过去,掩盖住一身疲惫,陈婠被他拉着坐在月光里。
夏日风静蝉鸣,十分静谧。
她低头,就见封禛伸手递了一样东西过来,拿在手上凉丝丝的,竟是一支有些斑驳的簪子。
往事如潮水,跨过三十余年的光阴,陈婠愣了片刻,才蓦然想起来,两人几乎是同时发声,“瑞王府赏花宴…”
封禛缓缓点头,轻柔地握住她的手,虽然肌肤不再细嫩光滑,却觉得更加安心。
良久,封禛忽然转头,深眸凝视,“下辈子,婠婠定要还在西林猎场等着朕,仍是当初相遇的地方骑着马,横冲直撞…”
陈婠鼻尖一酸,嗔道,“谁要等你的。”
虽是说着,却更是握紧了手。
岁月沧桑,当双手已然枯老,不知谁还记得年少时轻许的诺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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宣肃十一年,天子病逝,太子登基,改年号为开元初年。
陈婠晋为太后,但皇上仍留她在毓秀宫居住,不必迁往慈宁宫。
望着英武非凡的帝王,陈婠忽然觉得,竟然有几分封禛当年的影子。
开春选秀之后,后宫中渐渐热闹起来,新红柳绿,百花娇妍,盛况犹胜当年。
偶然去御花园散步,看着青嫩娇美的一张张小脸,又怎么不觉流光飞逝。
皇后喜得麟儿,大皇子满月宴办的风光隆重。
儿孙绕膝,满堂锦绣,这一世已是大圆满,再无遗憾,只是夜深梦回,却是他的影子。
喧闹至中霄,陈婠毕竟年岁大了,便早早回宫安置。
本是在卧榻上吹会儿夏风,却不知不觉地睡了过去。
梦里头,是京都河畔十里莲花灯,绵延不绝,岸旁青柳摇曳,春光正好。
封禛一直牵着自己的手,他们放灯许愿。
那一张被他掩藏的,陈婠从没有看过的字条上,她终于看清楚。
苍劲有力的笔锋写着:愿结三生,同心不离。
(全文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