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宫里的第一天过得很是疲累。
第一件要务是去拜见当今新郑皇后。
她天生芳华,气度沉稳端庄,虽人已中年,却依旧美丽,不愧是这偌大宫廷的主人。然而新政皇后举止行动之间,飒飒潇洒,有将帅之风,则更多是随明彰帝多年征战的遗留印记。
她手里握着一串被摩挲得光滑透亮的南海佛珠,周身一股淡淡的檀香味儿。
这一点与我那信佛的奶奶很是相像。
新郑皇后细细打量了我一阵子。
我瞧她眼里的神色约莫是满意的,心里觉得不负家族声名,也是轻松了不少。
今日出门,我难得花了半个时辰打扮。
青发高绾,眉间点上一颗朱砂痣,残疾的右目则以银制梅花面具遮去。白衣黄甲,下摆淡绿层叠,若荷叶卷边,腰间配着铜质铃铛刀饰,又特意熏了几遍幽而寡淡的冷香。
要是让太学的那帮子人见了,想来是要被吓着的。
在他们眼里,散发素衣,随性之至,这才像我。
“风家的女儿本宫只记得名唤清嘉,却不知是哪两个字?”
新郑惠温言问道。
明彰钦点风氏清嘉贵女为太子太傅的旨意太过突兀,事后也不曾交代半句,她嘴上不能反驳,心里却存着深深疑虑。
这女孩子还太年轻,什么“惊才绝艳”、“当世无双”之类的市井评价,免不了旁人是因为她家世多奉承鼓吹个三分。
若只是教导十五岁的子染和八岁的子元,大体没什么问题。可是要和她同岁的子冉,规规矩矩地叫她一声先生,这就有些不妥当了。
也不知明彰到底是什么心思。
风家世代为后,家底深厚,而这风清嘉人才一流,除了右眼有疾外,她觉着没有一处不好。若是配来给子冉做妻子,倒是正合意。
此番若是定了师生之别,可不是斩断姻缘么?
“水青之清,善美之嘉,是取的古书《清嘉录》中的二字。”
我尽可能恭谨地回道,语速不紧不慢。
“皇上对你很是喜欢,本宫今日一瞧,果然是个有才的秀美佳人,心里极为欢喜。你日后就住在鸿园,负责教导子染、子元课业,务必尽心尽力,莫要辜负皇上与本宫的心意。”
新郑惠只字不提教导太子明子冉之事,另外赐下了一对成色上好的玉手镯,便面露倦容,暗示我退避。
我心里知道她是信不过我,又想着太子的众多太傅们也不缺我这一个,没劳什子必要去捧拍太子的马屁,想着未来的提携或是对家族的好处云云。
然而面上礼仪还是要做足,我郑重谢过恩,就跟着两个年纪较轻的嬷嬷去了鸿园,身后还跟着八个宫女,四个太监,六个力士。
我在家里也是被人跟惯的,倒是没有什么不适应,只是乍一眼瞧着宫里女子容貌颜色,和家里差不太多,稍有些失望。
一早起来,我本是极困的,前头在皇后面前强打精神,到了此时已然熬过了最困的一阵,人就醒了许多。我顺手取了宫女捧着的玉镯,摩挲一会儿,只用作提神,一时心静了许多,于是便细细观察这一路的宫内风景。
苍平皇宫并不是新建的,紫朝的时候,都城也便是这一座。
明彰帝不爱奢华,这宫里经过一场改朝换代的惨烈战火,也只是简单修葺便罢,没有多修多改。于是这宫殿楼阁与紫朝时留下的图画相比起来,并没有什么殊异。
我目力好,瞧见一处角落仍有断石,内心忍不住一叹,慢慢走过。
现在临近夏日,百花竞艳,绿柳成荫。
可这君临天下的泱泱风华之地,不免总染着一丝挥不去的苍凉。
无非是时光白驹,无可挽回。
一路上,我没有瞧见梨树,心里想着看不见那分明美极了,又注定孤苦飘零的雪色梨花,有些遗憾可惜。
鸿园在东南角,与三皇女明束素的楚宫离得较近。
我听闻这位病弱皇女自幼与大师修习琴棋书画四艺,品行端庄,很受明彰宠爱。经过她宫殿外时,几瓣桃花飘落沾在我衣裳上。
我抬头瞧去,而那墙壁太过高大,尽全力也只能瞧见几棵生得虬怪的梧桐树。
梧桐引凤,桃又乃仙树,这位皇女果然生的极好。
却不知是何等风姿。
我年少时读过一本《武陵人传》,心里本来偏爱桃花。此时手里轻轻捻着花瓣,一时竟有些舍不得放开,只任着花香染身,最后收入怀中。
耽搁了一会儿,正好几个太监宫女清路走来。
他们后面跟着一个着紫蟒袍的年轻男子。四皇子明子元年方八岁,不可能生得如此高大,想来是明子冉、明子染两位皇子中的一位。
我瞧着避无可避,内心叹气。
“这位可是今日入宫的风清嘉贵女?”
太监的嗓音尖细,我想着派他来的人该是明子冉了。
若是明子染,我即将教他课业,此人怎么也该亲自前来,且口称先生的。
“正是。”
我身后的太监走前一步,仍是落在我后面,回道。
宫里的人精一点儿不缺。
“太子殿下久慕贵女风华,愿请移步一叙。”
那太监又道。
这倒是应了父亲的说法。
“新郑皇后定然不愿你教□□,但皇上既然有令,她自然是要让太子与你多多接触。只怕新郑皇后打着要你做妃的算盘,托说是你俩互相切磋学习,暗生情愫种种之类。你身在宫中,百口莫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