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宫中教书已有一年余,虽名为太子太傅,实际却没见过明子冉几回。明子染和子元也都有各自的先生,只每几日过来听我随意讲些书。
逢年过节,皇上皇后赏下的且不论,几个皇子送的礼物叠加起来,分量已然不轻。
论起来,我这份差事,实在是轻闲又有油水;膳食亦是营养丰富,头一个月养得我衣带稍松,较之进宫前,脸都圆润了许多。
然而,自从应下三皇女教她弹琴的事情,我又渐渐瘦了回去。父亲进宫探我后,还偷偷塞了两袋子金叶子,让我向御膳房买些零嘴儿吃。
“先生,束素来晚了。”
明束素走了进来。她比起一年前拔高了不少,这个年纪的孩子总是长得很快。她又受了白羽夫人的调养,身体比以前好得多了。
侍女们摆好了琴案和琴,点上沉水香便退了出去。
“什么时辰睡下的?”
我坐了下来,一面调整琴音,一面看她眼底的两道淡黑。
“子时左右。”
明束素嗓子有些沙哑,她倒了两杯茶,却不喝,而是从怀里掏出一块包着的朱色锦帕,推向了我。
打开看时,锦帕里的是几块宫里最常见的小点心。
我先啜了口茶,随后保持面上严肃表情,胡乱吞下了所有的点心。
“手艺有所进步。”
顿了好半天,我再次昧着良心,朝着眼神暗含期待的明束素夸奖道。
得知第一次邀请我去楚宫时吃的点心,是三皇女殿下亲手所做时,我还以为那和药酒一样,是她刻意使来为难我的招数。
可自她成为我弟子后,每一日都会带着亲手做的点心作为礼物。我才渐渐明白过来,皇女殿下于厨艺上是真的半点天赋也没有,且自己从来没尝过那味道惊人的点心。
那日她穿着宫女衣裳,突然拜访,请我收她为弟子,我心里有些怕这个精怪的小人儿,婉言拒绝了。可皇上宠爱女儿,浑不考虑我的琴艺,与原先教明束素的大家们比,要差得多。一道旨令下来,我肩上就多了一份教皇女琴艺的兼差。
也便是那时候起,明束素开始光明正大地用她的手艺摧残于我。
“白羽夫人吩咐过,你不得那么晚歇息。”
我拿出做先生的威严来,训了她一句。
明束素身边的宫女嬷嬷们皆不顶用,没有一个会跪着进劝她注意身体的。因她生来一股脾气,不喜听人劝诫。且仗着帝后宠爱,凡有下人劝诫,她听了不耐烦的,一律逐出楚宫去。久而久之,楚宫里的人自然是唯明束素之命从。
“偶尔晚睡,并不碍事。而且先生布置给我的书,未曾看得透彻,束素不敢睡。”
明束素向我解释道,神色隐隐有些委屈。
“书可延后再读。想来是而今的进度快了些,先生之后会调整。”
我轻声道。
明束素的学问根基不深,平素学得较多的是琴棋书画,这是我知道的。但这个孩子实在早慧,在这深宫里摸滚打爬,锻炼出的敏感嗅觉和狠辣手段,足以让任何一个成年人汗颜。我爱惜她的才华,又担心她的性子太过偏激,故而先带着她读史,想来对她来说,是有些过于晦涩了。
“先生,你今日要弹什么曲子?”
明束素暗中笑了笑,名满苍平的风清嘉,在她看来,只不过是个容易控制的好人罢了。和旁人一样,她也想从自己身上得到些什么,但藏得更深,以至于明束素目前还未发现。但她相信迟早有看穿风清嘉的一日。
“随意弹的曲子,《冬草》。”
我抚过琴头,表情舒缓而温和,动作亦是轻柔。
野草苍苍,冬也将至。
野草萋萋,洌风已过。
野草采采,忘明日何。
明束素听着这曲子,只觉有趣。她的耳朵不曾听过差曲,风清嘉自己创作的曲子,比不上名曲工整,但胜在新鲜有趣,意境明朗。
例如此曲,是描绘初冬时候的野草,寒冬将到,野草能做的不过是尽力生长罢了。
风清嘉每每以琴曲开头,明束素心里以为,她是因为应下了教自己琴曲的差使,从而要做个样子。她本是不耐烦的,但风清嘉弹了曲子后,明束素却莫名地心绪宁静,说不出要她直接跳过这步骤的话来。
“昨日你读到哪儿了?可有什么不明白的?”
我停了手,见明束素神情舒缓,一扫方才的萎靡,不由地笑了。
“读到紫朝女帝王琬生平。确实有几处不明。一是,王琬早年十分激进,推广男女平权,又建新太学,选召各大族子弟入读,意在削弱大族势力,然而到了晚年,却变得非常保守,这是为何?二是,王琬为何选侄子继位,越过她最喜欢的侄女呢?”
明束素坐的离我越来越近,一面望着我,十分好学模样。
“束素,你认为,治理天下是一人之事还是万人之事?”
我索性移开了琴桌,托着腮问她。
“都不是。治理天下,皇帝以外,还需依靠大臣和各个豪族,但说万人么,也太多了些。平常百姓们并不晓得什么天下大事,只需做好自己的本分就是了。”
明束素眨了眨眼,想要诓她,风清嘉还差得远呢。
听到她的答案,我不得不承认这个孩子的聪慧。
但是,我亦朝明束素一眨眼,道:
“是千万人之事。”
“先生,此话怎讲?”
明束素皱了眉头,本朝人加起来也不过是这么多,若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