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守约面色惨白,嘴唇不停的打着哆嗦。
尽管在回国时,他无数次的在心中发誓,为了国家大义,他愿意放弃自己的生命——但当真正的生死抉择来临时,方守约却害怕了——原来,这才是人类的本性,牺牲远远比自己曾经预想的要困难得多。
许多人总认为自己是勇士、是斗士,可以为了自己的理想奋不顾身,而实际上他们中的百分之九十在没有经过真正的考验之前,都只是嘴上的巨人,行动上的矮子罢了。
人的一生有太多的羁绊,每个人都曾经想过要率性的只为自己而活,但当那一刻真正摆在你面前时,你却发现有太多太多的割舍不下。
现在的方守约哪里不明白吕良风革命者的身份,在这段时间以来,吕良风潜移默化的在给方守约灌输着这方面的思想,因此他对此倒并没有什么抵触,反而是心中对吕良风的崇敬更深一筹。但此时明显不是他燃起崇拜之情的时候——吕良风给他出了一道难题。
“王导。”突兀的一声话语响起,惊醒了片场里沉重的氛围,饰演吕良风的纪嘉泽居然在状态大好的情况下转身打断了表演,让人不禁大跌眼镜。
林夏不满的皱眉,他觉得刚才的拍摄效果好极了,无论是方守约还是吕良风都非常清晰的表现出了其内心应有的情绪,纪嘉泽的这一声喊明显是不负责任的行为。
但王安却是若有所思,他也察觉出了有些不妥,看着时间也差不多了,便挥挥手道:“今天提前午休吧,下午继续。”登时片场里一片欢呼。
纪嘉泽回身对江瑜说道:“有没有兴趣一起去吃点东西?”
江瑜虽然对于纪嘉泽的主动示好有些莫名其妙,但还是点头应允——毕竟不可能那么巧,只要是个影帝就喜欢找他的茬儿吧。
江瑜本以为纪嘉泽至少要带自己去一家高档会所什么的,这样符合他影帝的身份嘛,却没想到对方径直驱车前往了一家看起来毫不起眼私房菜馆。
包间中的江瑜有些坐立不安,纪嘉泽爽朗一笑,说道:“放心吧,这家店的老板是我的朋友,安全得很,咱们后门进后门出,不会有人发现的,这里的拔丝地瓜可是我的最爱。”
拔丝地瓜是鲁菜中相当有名的菜色,滚烫金黄的糖浆包裹在熟透的地瓜表面,用筷子夹起一块便会拉出绵延不断的糖丝。
在鲁地吃这道菜的时候,有的餐厅还会上一碗凉白开,因为做得好的拔丝地瓜糖丝拉出两三米豆不一定会断,虽然让人惊叹不已,但惊叹的同时却容易导致糖浆黏在其它的地方,十分麻烦。所以一些人在拔出长丝后会将丝轻轻的掠过凉白开,这样糖丝就会断开,方便食用。
当拔丝地瓜从大盘夹入你的小碗中时,它已经稍稍冷却,表面滚烫的糖浆凝固成了一层酥脆可口的糖衣,放入嘴中咀嚼,清脆甜美的糖衣崩裂开来,露出里面包裹着的柔软香糯的地瓜,吃完后口齿余香。
这家私房菜馆的拔丝地瓜是做得真好,无论是江瑜还是纪嘉泽在吃饭的过程中都没有闲工夫废话,待到碗碟一扫而空,纪嘉泽方才缓缓开口说道:“刚才打断你,是有两个原因。第一,你刚才的表现作为一个新人来说确实相当不错,但只是针对新人而言,你懂我的意思吗?第二,我很惊喜一个新人能够入戏如此之深,但在你的掌控力没有达到一定程度时,这种长时间的入戏是很危险的。”
江瑜对纪嘉泽这种在专业上毫不废话开门见山的态度无疑是欣赏的,对方确实是一位演技精湛的前辈,他自然愿意虚心请教。
江瑜端正了坐姿,说道:“前辈请讲。”
没有一位前辈不喜欢谦虚好学的后辈,纪嘉泽也不例外,他轻轻点燃一只烟,放在唇边吸了一口后方才不徐不疾的说道:“说起来咱两也算有缘,吕良风在戏中看方守约仿佛看到了当年的自己,我如今看你何尝不是这样呢。当初我拍王导的第一部戏时,就因为长时间的保持过深的入戏状态,甚至有些精神分裂——哦,当时我扮演的就是这么一个角色。”
江瑜想了想,似乎自己确实听说过纪嘉泽在一炮而红后有半年之久都没有接过新的通告,原来是这个原因。
“王导对我说过,你是他很重要的学生,我自然是愿意看护你一二的,反正这是我的亲身经历,听不听便随你。”纪嘉泽摁灭了指间的烟,挥挥手赶走了面前的烟雾缭绕,说道:“抱歉,又没忍住。我个人的理解,你饰演的方守约这个角色,实际上也有些类似于精神分裂。一方面处于阳光下的他是一个热血爱国的好青年,另一方面在别人无法触及的内心里,他也有自己的贪生怕死,当然这种贪生怕死实际上是人之常情,可是却不能出现在一个革命者的身上。方守约在爱情之间的矛盾只是这部剧表面上对于进步和封建之间的矛盾缩影,而内定的冲突却是人类的自然本性和后天产生的理性之间不可调和的矛盾——换句话说,这才是人类。”
说罢,他抬起鸦羽一般的眉睫看着对面若有所思的江瑜,补充道:“所以我认为,你的不足在于只演绎出了他身为一个未来的革命者现在对于良心的谴责,而没有演绎出人类固有的劣根性。”
江瑜从小就是个悟性很高的孩子,此刻听到纪嘉泽的一番话,自然是如同醍醐灌顶,瞬间清明了不少,难怪他总觉得自己的表演缺少了些什么,原来症结是在这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