容中堂站了起来,“眼下说正是时候,要是定准了,棺椁进容绪的墓,也免得将来再惊动孩子。”
述明脸色灰败,往院子里指了指,“您瞧这光景,我可怎么和老太太开口?您也知道,我一辈子没养儿子,得了四个,全是闺女。原指着大妞嫁个好人家,将来帮衬家里,谁成想……”
容中堂斟酌了下,“不碍的,既结了亲,就是一家子。一时遇着尴尬,少不得互相扶持。”
述明一听有缓,捶着膝头叹了口气,“我也是吃心了,您别见怪。我记得……您府上还有一位公子?”他略顿了下又道,“倘或大妞真给了容绪,亲戚里道的,日后少不得要烦扰容实。”
容中堂当即怔住了,佟述明虽不说破,却大有姐儿俩嫁哥儿俩的意思。要容家一笔不菲的聘礼外,还得顺带应准下面的婚事,这个本儿下得太大了。他心里不大乐意,袖中的手指捏了放,放了又捏。佟述明大概看出来了,一叠声地请他喝茶。
他朝外看,天气愈发的坏了。风本是无形的,可是掺了雪,就显出走势来了,翻卷着,上下回旋。
宅子里请了和尚道士,预备小殓结束后念倒头经。家里老太太和太太受了打击,除了哭,什么都顾不上了,只见一个拆了头的姑娘站在出廊底下指派人,“把法师带到两边耳房里,先请阴阳生开殃榜。大姑娘的装裹都筹办起来,老太太吩咐要九铺九盖。李嬷嬷听着,一应都要你经手瞧明白,衣料不许用皮和缎子,不许钉纽扣,不许缝带子。饭含预备好,时辰到了请大太太来亲视含殓……”
容中堂收回了视线,“那是……”
述明嘴角勉强有了点笑意,“那是二妞妞,叫颂银。出了这么大的事儿,一家子慌不择路,全靠她了。”
容中堂紧绷的肩背松懈下来,他常听闻佟家有四位姑娘,大的就是死了的这个,叫金墨。二一个叫颂银,三姑娘让玉,四姑娘桐卿。述明没有儿子,闺女将来要接替他的位置,所以打小教养就和一般闺阁女子不同。今天一见,年轻轻的姑娘,这么大的事儿上纹丝不乱,看来他日又是位压得住秤杆的内大总管。
也好,虎父无犬女,佟家能当好皇上的家,自然也能当好姓容的家。何况有姐儿仨,从中挑一个,还怕挑不出来么!
容中堂点了点头,“大姑娘和容绪结了夫妻,容实帮衬着妹妹也是应当。”
述明心里的大石头落了地,说真的,可着四九城找,找不见比容家更合心意的亲家了。他也着急,不愿意大妞在下头孤单着。闺女的亲事最后弄得做买卖似的,他何尝好过来着?横竖先打好了底子,并不订下来。万一三个丫头有更好的出路,也不妨碍她们的前程。
说定了,述明陪着中堂出来,远远在供桌前上了一炷香。金墨是出花儿死的,几个奴才抬着生石灰粉沿墙根撒,风一吹,呛人得厉害。
容中堂告辞了,述明到上房给老太太回话,“容绪是上个月没的,比大妞大三岁。原在侍卫处当值,从小伴着三阿哥。也是福薄,要没这个劫数,将来前途不可限量。人我见过好几回,眉清目秀的哥儿,端稳,知道好歹,配给他,绝不委屈大妞。”
老太太两眼哭得核桃似的,“人刚没,说亲来了,叫我心里不受用。”
“谁说不是呢!”述明垂头道,“不过退一步想,也是门儿好亲。他家还有一位公子,我先前撂了话,看荣蕴藻的模样,有几分眉目。”
老太太接过丫头递来的热手巾捂在脸上,声音从手巾底下传出来,不甚满意,“就是给人画芭蕉图的那位?”
其实芭蕉图已经是雅称了,芭蕉底下不还有只鸡嘛,连起来叫什么呀?没人画这样的图,口彩太糟糕了,但是述明想起来就觉得可乐,“小子嘛,就该活泛点儿。况且是好多年前的事了,那时候还小,上房揭瓦的年纪。”
老太太哦了声,“这么着,和咱们二妞还挺般配。银子一冬闲着,天天拿梅子擦铜活儿,说什么梅洗见新呀,我也不懂那些个。家里火盆茶吊子倒是擦得锃亮,可我看孩子快傻了。这会儿大妞没了,往后银子你就多走心吧!”说着颤颤巍巍站起来,“容家的事儿,先问明白金子的意思,她要答应再办。孩子可怜,年轻轻的就去了,是该找个人,到了那边也有个照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