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子廷的脸足足僵了五秒,那眼里的暗涌几乎要让许唯星以为面前的这个男人正眼睁睁看着有生以来最重要的东西离他而去似的,这令许唯星都忍不住隐隐的心惊——怎么可能?她在这个男人眼里有那么重要?
许唯星敛了敛神的工夫,周子廷终于笑了,仿佛之前紧绷如弦的人完全不是他:“是么?恭喜……”
许唯星笑笑,算是回答。
“难怪伯母最近一段时间都驻扎在北京了,是在忙着筹备你们的婚礼吧?你和卓总监的婚礼订在什么时候?我一定包份大礼。”
许唯星的笑容有那么一瞬险些维持不住,一想到自己母亲,就是说不出的烦闷,艰难地扯了扯嘴角,最终还是挤出了一点苦笑:“我妈还不知道。”
周子廷的眼里自然而然流过一丝惊异:“你和卓总监还没打算结婚?”
对于这个问题,许唯星极其审慎地思考了很久,“不是没打算结婚,是没胆子结婚。”
人就是这么奇怪的生物,面对至亲都无法启齿的话,对一个局外人却可以侃侃而谈。
她对未来感到不确定,对婚姻感到恐惧,对孩子感到迷茫,许唯星自认有些话她即便是对卓然说,卓然都不一定会理解她,周子廷却能设身处地替她着想——
许唯星不知道他听完自己的故事,心里会作何感想,毕竟周子廷的家庭一直很和睦,父母也恩爱至今,应该很难理解她为什么会如此悲观,结个婚而已,却连“未来万一离婚了孩子该怎么办”这个问题都要提前想好,但显然,他没把她当奇葩看待,反而像是以一个过来人的身份劝导她:“如果你真的爱他,就为他尝试一次吧,很多事情,你以为你不行,但真正做了之后你会发现,一切没你想得那么难。”
沉重的话题,因为有他做听众,似乎轻松了不少,许唯星的笑容已然不再像之前那样勉强,甚至还能打趣道:“说得你好像很有经验似的。”
周子廷笑笑,不置可否,但还是继续说了下去:“比如我……你也知道,我很早就跟我爸妈一起移民了,曼哈顿的学校里,无论黑人白人都长得特别高大,我当时那么一个小胖子,被欺负的程度你完全想象不到,相比之下,当年在国内的学校里欺负我的同学,已经算仁慈了。但当时我的性格就是那么懦弱,我以为忍一忍,忍到毕业就没事了,直到那一次,他们当着我的面,把我的自行车给砸了。”
“……”自行车?他歪题歪得可够严重的,但见他这副样子,许唯星总觉得他突然说这些,意欲没那么简单,便洗耳恭听下去。
“那辆自行车,还是我当年在国内时一直骑的那辆,出锅前我千求万求,我妈才让我托运去美国,那些老外笑话我的车又破又旧又娘泡,还贴着过时的贴纸。现在想想,那些贴纸确实上不了台面,什么还珠格格,什么山寨的y,什么芭比娃娃……”
此刻听他这般细数那些贴纸,许唯星不知为何心中突然一“咯噔”,仿佛久远的记忆被他一点一点唤醒了似的,他千辛万苦带去美国的那辆自行车,不会就是……他当年为了报答她而骑车送她上学那辆吧?
那时候她和所有小女生一样,喜欢在学校门口的小卖部买各式各样的贴纸,还珠格格的,芭比娃娃的,y的……他每载她上学一次,她就在他的自行车上贴一张贴纸。
这边厢,周子廷的回忆还在继续:“他们砸了我的车,我也不知道那时候我为什么会觉得我这一生中最美好的东西就这么被他们给毁了,那也是我第一次对他们反击,虽然最后我还是被他们揍得鼻青脸肿,但他们中的老大被我打破了头,那之后再也不敢动我,也是在那之后,我才发觉,我并没有自己想象的那么弱,那次反击算是一个契机吧,虽然我因此被记了一次大过,但从那之后,我不再一心全铺在书本上,我很努力的减肥,健身,完善自己,也不再封闭自己,而是学着去多交朋友,扩大自己的朋友圈,那之后,我的人缘慢慢的变好了,好哥们儿也多了,也有女朋友了——我自己是没发觉,但我的朋友们都笑我看女人的眼光永远那么单一,交的女朋友永远是平时不爱笑,看起来特难接近,但笑起来两边嘴角一定会有两个小小的梨涡,笑容让人看着觉得特别甜。”
“直到后来回国,翻到了一张很早之前的班级合照,我才突然明白过来,为什么自己总是被同一种类型的女人吸引。”
许唯星绷着张脸看他,尽量不让自己去对号入座,但他眼神里透露的讯息多多好少还是会令她止不住地心尖一颤,仿佛真的能从他的描述里拼凑起当年的自己,素面朝天,扎条马尾辫,在那个胖嘟嘟的男孩子的自行车棱上贴各式各样的贴纸,而那个胖嘟嘟的男孩,因平时缺乏运动,骑到半路就已经大汗淋漓,气喘吁吁,却还怕被身后的小姑娘瞧不起似的,再累也要死咬着牙加快脚程。
如今的许唯星,除了沉默,真的不知还能用什么来应对他此刻看她的眼神。那种明知不能说,但不说就真的要遗憾终身的眼神……这一切的一切化到最后,只剩下一句叹息:“谢谢你能听完;你放心,我跟你说这些没别的意思,只是因为以后再也没机会说了。”
有什么比还没开始就已经结束来得更让人无奈?周子廷在这一刻有了切身体会。
“……”
“……”
“对不起……”许唯星也不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