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铁没能回来,一直被拘押。直到这个春天过去后,张铁被判了,不是轻判,相对来说是重判,张铁被判了四年。
这期间顾永峰一直在跑门路,几乎都没了人形。
顾永峰不知道他被厂长赵建强一家耍了,人家即要钱也要命,他们根本没有打算放手的意思,相反赵建强还在暗地里使力,他要张铁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这一切都是顾永峰大病一场后,听白头告诉他的,白头说是他弟弟黄毛找朋友从公安内部打听出来的消息,赵建强跟本就是个吃肉不吐骨头的笑面虎。妈的,叫他讹诈了。
顾永峰开始平静,就算听到张铁被轧钢厂开除的消息时,依然平静。似乎什么也没发生。
只有夜深人静的时候,对着一窗月光,顾永峰开始用最细腻的磨刀石在磨一把军用匕首的锋刃,那把匕首是从部队带回来的纪念品,手柄上缠着红绸,鲜血一样夺目。
张铁的父母家在城乡的结合部,他父亲是木器厂的一名普通职工,母亲家属。张铁是老大,下面一个妹妹,三个弟弟。家境贫寒。
张铁坐牢的四年里,每个星期顾永峰都去张铁家做事,除了拿钱拿物,顾永峰也尽了个儿子的责任。
许多次张铁母亲都说,永锋,你别在来了,我们一直习惯了这样的生活,你别觉得歉疚,张铁有你这样的朋友,他知足了。
顾永峰笑,姨!我也习惯了。张铁是你儿子,我也是你另一个儿子,哪有母亲不叫儿子回家的哩!
张铁母亲背过身去,一泓晶莹流过苍老的面容,她心里很想张铁,可她不能说。
日子滴水般穿石。
顾永峰依旧在月光下磨着锋刃,有时不经意间眼角渗出一抹锋寒,叫人不寒而栗。
一次顾永峰到劳改农场去看张铁,他出来的时候,在大门口的斜对面停着一辆车,白头在招手。白头说,我都等了你很久了,我本来也是顺道来看张铁的,干部说不让见,今天已经有人来了,我猜就是你!
顾永峰挤出一脸笑容,张铁胖了,他说在里面混的不错,估计能减刑。
那辆车驾驶室里坐着一个满头黄毛的瘦汉,眼神张扬,顾永峰知道这个黄毛是白头的弟弟,他们一家子里的绰号都和头发有关。
白头少年白,白的彻底。黄毛头发稀疏,象极了闹饥荒。
白头还有一个姐姐,小名叫细腰。不是腰细,相反腰有水桶粗,是著了名的泼,在轧钢厂是个唯恐避之不及的人物。
细腰说的也是头发,小时候,细腰头发不但开叉,而且老是打腰上断,一头发杂七杂八,纷乱的没法说。十岁上细腰发质没问题了,腰有问题,开始横向发展。
她那绰号就是打小里从头发上来的。
白头说,我弟弟,黄毛!
你好!我叫顾永峰。
我听说过你,我哥说全天下你算是最仗义的兄弟了。黄毛一直看着顾永峰,他不能想象两年来顾永峰衣衫褴褛,他一直在支助张铁的父母,这需要多大的毅力和勇气啊!
张铁是为我进的监狱!顾永峰说,我只是替张铁尽孝。
黄毛握住了顾永峰的手,我们不是一路人,但我敬重你!
八十年代初是个义气的江湖,一个义字维系着整个江湖。那时候,义气的人基本能受到尊重,就象后来的钱,再后来的势一样,都受到尊重。
车开动了。
黄毛说,我也是来看我兄弟的,但我做不到你那样,顾哥,要不中午咱们一起吃个饭。
顾永峰说,别叫哥,叫我小顾或者永锋就行了。
白头说,你妈的真磨叽,咱们是兄弟,我弟弟自然该叫你哥了。
黄毛没了眼神里的张扬,你知道吗?因为你值得我尊敬。在顾永峰上车的那一瞬间,他看向深院高墙的凌厉目光落在了黄毛的眼里。黄毛惊人的预感到顾永峰不为人知的可怕另一面。
其实,顾永峰已经要坚持不下去了。每次见到张铁母亲的目光时,顾永峰心如刀绞。一个月前,顾永峰动了让张铁越狱的念头。
顾永峰知道这个念头不对,他帮助不了张铁父母,甚至会害了张铁,可每次看过张铁后,这种念头就会强烈到不能自己。
那天,午饭后,顾永峰微许醉,他吃的很多,比白头两兄弟加起来还多很多。也很快,这个快是在部队里养成的习惯。
黄毛说,要不在来碗红烧肉。
不用了,谢谢!顾永峰摸着鼓圆的肚皮,笑的异常灿烂,再吃,我就要吐了。
白头说,顾哥,这不象你。
黄毛也笑了笑,他从顾永峰异常灿烂的笑容里看到了一丝心酸,他知道这个男人活得很累很辛苦。比大多数人都辛苦。
有事找我!那天饭后黄毛对顾永峰坦荡地说,脸上摆着真诚。
顾永峰是三个月后找的黄毛。那时候,黄毛焦头烂耳,他被另一个社会老**的已经走头无路了。
之前顾永峰听白头说过,白头酒后失言,他说,我弟弟可能要离开这个城市了,他得罪了不该得罪的人。
顾永峰套白头的话,你弟弟不是混的很强吗?
是很强,不是一般的强。白头说,但,那个人更强,他背后有公安局的局长撑腰,黄毛扳不倒他,他只有跑路。
顾永峰去见黄毛的那天中午是在张铁父母家吃的饭,和轧钢厂的方向正相反,顾永峰的自行车穿越了整个城市。顾永峰的这辆自行车是借白头的,他一直买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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