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容璎一头冲进黑暗的雨幕中,几道闪电如金蛇,狂舞着撕裂黑云密布的天空,阵阵雷声中,豆大的雨点从天空中打落下来。
他刹那间全身湿透,暴雨砸在身上,起先还点点都是疼痛,后来慢慢麻木,狂风吹过身子,激起一阵阵寒意。
阴暗的天地间,似乎除了风雨就只剩下他,只有他一人面对着天地的狂暴肆虐,承受着它的雷霆之怒。
紧闭双眼,微躬身子,任由万千雨点砸落,他所能凭借的不过是自己的背脊。
无边无际的雨,阴沉的天色难辨时辰,身子只是发抖,时间彷佛静止,似乎这雨就这样要下到地老天荒。
他佝偻着背,缓缓地朝东宫走去,只觉得自己冻无可冻,身子僵硬,连发抖都不会了。
走到门前时,忽然感觉有视线盯着自己,迷糊晕沉中咬了咬牙,缓缓抬头看去。
不远处,陆绾手打着伞直直立于雨中。自从她被废监禁后,这是他们第一次相见。
隔着漫天风雨,她看不清楚对方的表情,却能感觉到他伤痛惊怒的视线,一片阴暗中触目惊心苍白的脸。
她一步步走过来,静静立在他身旁。时间一点点过去,雨势未变,他的身子虽已冷透,心里却渐渐泛起暖意。
她扯了扯他的袍摆,手势极其温柔,帮他把粘在脸上的湿发拨好理顺,凝视着他道:“回去吧,你不是还有我吗?“
慕容璎定定地看了一会,猛地把她紧紧地,大力地抱进怀里。
她感到肋骨硬生生地疼,可疼痛处却泛着暖意,但又是丝丝凄凉绝望。
头抵着他肩膀,泪水混杂着雨水从脸庞滑落,涔入他的衣服。
灯光下,慕容璎换上了干净的衣服,喝了一杯热茶,情绪渐渐趋于平静。
陆绾坐在他对面,拿出一封信放到他面前,他木然地问:“谁写来的?”
她静静地道:“是前线的一个将士,曾是我们陆家的门下,受过我们不少恩惠,惊闻姑姑的死讯,表示愿意为她报仇雪恨。”
慕容璎讶异地望着她,渐渐明白了她话中的意思,颤抖着接过信看了看,“这个人叫陈昌,是主锋营的副将?”
陆绾的目光阴晦凝沉,“是的,他负责整个王帐的夜岗防哨,慕容琤的安危全在他一念之间。”
慕容璎眼中跳动着激烈的火光,内心陡然生起一个可怕的念头,一个声音使劲在心底呐喊,杀死他吧,让他永远回不了朝!
陆绾望着他的神色,笃定地走到桌案旁,亲手研好墨,然后将纸笺铺开。
拿起笔,坚定地道:“殿下还犹豫什么?难道等着他回来束手就擒,将东宫位置拱手让给他?你想蒙受着奇耻大辱,灰溜溜地走出京城吗?”
她咬着牙,一字一顿地道:“欲成大事者,至亲亦可杀!殿下身为储君,必须要有异于常人的果断冷酷!”
慕容璎的拳头握紧了又松开,松开了又握紧,问道:“陈昌真的可以取他的性命吗?如果一击不中,后果会更严重。”
陆绾胸有成竹地道:“现在大军与北狄正进行最后的火拚,只要张将军晚上将营寨敞开,敌军必然长驱直入,直取他的项上人头。”
他还是有些犹疑:“晰王的大营必然扎在大军中央,敌将一路杀过去,定会伤及许多无辜,营中一片血流成河。”
陆绾冷声道:“将士血洒战场,本就是顺理成章的事,大不了事成后,殿下给他们的家人封赏便是。”
慕容璎在陆绾的不断劝说下,再加上胸中积郁的哀怨与怒意,最后沉重地接过了笔……
第二天晚上,黑漆漆的御花园内,宁静得只闻风轻抚过树叶的声音。
沈舒窈半仰头看向天空,黑蓝丝绒上颗颗水钻,闪灭间如人的泪眼。
不一会,身后传来脚步声响,慕容璎缓身走了过来,面色沉静,姿态漠然,只眼中隐隐含着伤痛。
走到她面前,望着她额头的伤痕,清冷地道:“对不起,我昨夜太冲动了,你已经有了他的骨肉,我今后不会再纠缠你了。”
沈舒窈原本满心的尴尬与愤怒,可及到见到他,心中涌起浓浓的伤感。
摇了摇头,“如果殿下是为这件事约我出来,没有这个必要,我不会怪你的。”说完转身欲走。
慕容璎说道:“你等一等,我们再来放一次天灯吧。”
沈舒窈怔怔地转过身,只见一个太监提了一盏明亮的素纸风灯过来,放到他手中又退下去了。
滟滟的烛光映照着他的脸,柔和中夹杂着几丝清冷,“这一盏灯是纪念我们逝去那些美好的日子,纪念我心中那个柔情似水,坚冽如冰,曾带给我无数慰藉的沈姐姐。”
天灯晃晃悠悠地向空中飞去,越升越高,最后化成了一点微弱的星光,似嵌到了天幕上一般。
沈舒窈泪眼迷朦,只觉心中说不出的沉痛。不经意间的靠近,竟会给彼此造成这么大的伤害,早知如此,宁愿与他从未相逢。
慕容璎默默地收回了目光,继而声音清寒地道:“我现在也宣誓,从此跟晰王势不两立,斗争到底,这世上有他就没有我,只能存在一个!”
沈舒窈内心惊慌,下意识地拉住他一片袍角,“殿下,你想要干什么?”
慕容璎淡然一笑,果断地挥开她的手,转身离去。身影越去越淡,最终隐入黑暗中。
回到东宫,他朝殿檐下的黄骢点点头,很快,一只灰色的信鸽展翅飞向长空,一路朝西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