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国振进来用茶之后,便将柘皋河之战的经过说了一遍,他没有夸张,也没有遮掩。方孔炤不比一般庸官,他虽然话不多,目光却是极敏锐,人情练达世事洞明,许多时候,俞国振都希望能得到他的意见。
“你既无心出仕,将这功劳让出也是好的。”听得俞国振将功劳让给了自己女婿孙临,方孔炤倒没有矫情,他略一沉吟:“此事是克咸承你之情了……不过,济民,你为何就是不出仕?”
“伯父既是问起,小侄便实说了。”这个问题,俞国振也早就想解释,以免方孔炤怀疑:“当今之世,实非小侄出仕时机。”
“哦?”
“小侄若是出仕,唯有武职一途,受制于人,奉命奔走。小侄性子狷介,岂是受庸官所制、浊吏所挟?但朝廷法令,天子之威,虽一刀笔吏,亦可为难小侄。”俞国振笑道:“伯父希望小侄出仕,无非是怕小侄这身本领不为国所用,但小侄倒是觉得,保持自由之身,更利于小侄为国效力。”
“你所说的为国效力,就是效仿虬髯客于海外自创基业么?”…。
俞国振在给方孔炤的信件中提到了他在会安的基地事情,对于他擅自在他国夺城占地,方孔炤此前虽未提起,心中却是老大不快活,这一次直接问起,也不足为奇。
“道不行,吾将浮槎于海外。”俞国振先是说了一句孔子之话,当方孔炤捻须轻轻笑了一声后,他便知道,自己错了,比起掉书袋,自己哪里会是方孔炤的对手,因此不待方孔炤开口,他又飞快地说道:“小侄这也是不迫不得已,如前所言,小侄性情狷介,但又颇有些才气,若不为人所用,必为人所嫉。既是如此,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并无大碍。”
“济民,你这话说得有些过了,圣天子在朝,群贤毕集……”
“圣天子……今上虽是意图振兴大明,可是他晚生了三十年。”俞国振冷笑了一声:“积重难返,天子又性急,这便给了小人幸进之门。”
听得他议论崇祯,方孔炤咳了一声,俞国振这才转言其余:“便是朝中都为君子,也未必能容得下小侄。旁人不说,史可法私德岂非君子乎?但只因小侄不按他的心意办事,不肯将自己家业献出来,不愿交出《风暴集》与《民生杂记》,他便视小贼为仇雠,甚至不惜做出背后算计的勾当来。史可法自诩正人君子,又与伯父、克咸颇有渊源,替他谋夺小侄产业的张天如更是与密之、小侄都是朋友,又是如今声名大盛的复社领袖。小侄算是怕了这些君子贤能,不敢居于故园,只能移居他乡!”
“况且,小侄也是为了大明,为了我华夏!”稍顿了顿,他紧接着说道:“伯父可曾查过这些年的灾异,陕晋一带,已经连年受灾,而且这两年,灾荒已经蔓延到了中原更多地方,否则为何流贼越打越多?以小侄愚见,这灾荒只怕还会继续扩大。若是扩大到江淮、湖广,或者流寇打到江淮湖广,我华夏万民的粮食,当从何而来?”
方孔炤可不是那些愚蠢的官员,他目光敏锐,所见甚长。闻言之后,犹豫了会儿,然后凝神道:“你担心湖广江`西?”
“正是,流寇数度窥江,献贼甚至已经数入湖广,此两地一乱,华夏亿兆生灵,便要涂炭!”俞国振说到这里,声音低沉起来。
方孔炤的瞳孔也猛然收缩了一下,在他眼中,仿佛看到了一个可怕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