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过工业之伟力,往往就在于能以违反直观的震撼方式,解决人们认为无法解决的事情。
而这其中,尤其便是以吊机、钢炉和火箭这些大工业的具现产物,最能体现出工业的暴力美感。
孙厂长拍了拍纹丝不动的巨大船舶分段,像是要重新认识胡文海似的,以完全陌生的目光看着他。
“我大概是在这么小的时候——”
孙文学用手比了比,高度只到了他大腿的膝盖处:“还不到十岁。我就已经在大港造船厂的工地上给人捡铁丝和螺丝了。我还记得,当年大港造船厂管事的全都是日本人,他们那个总工程师人竟然还不错,总是能在工地上看到他。如果他不是说日语。大概和普通的工人也没什么能分辨出来的地方。”
说到这里,孙文学露出了一副回忆的神色:“其实说起来,日本大头兵对人是最凶的,总想着办法的捞钱、占便宜。倒是这些总师、经理,对人反而和气。当时年纪小。不懂啊。恨鬼子兵,可是倒不怎么恨那个待人和气的总工程师。”
“不过后来才知道,呵呵,鬼子兵也不好当。他们在前线打仗,说不定后方的父母要饿肚子,姐妹要被卖去南洋,早就被逼的没有什么人性啦。而高官财阀们倒是不用担心这些,吃的饱肚子,才有心情露出一张笑脸来。”
“可就是这样,你知道。这个总工程师却指使船厂的宪兵队,把一个人给抓了起来,说他是***。”
孙文学不屑的奚笑一声,摇头道:“你知道为什么说那个人是***吗?”
“因为他偷了船厂的书来看,也不是什么机密的文件,只是一本工艺手册。你知道,当年大港造船厂里能看懂图纸的技工80都是日本人,剩下的20有朝鲜人也有一两个宝岛人,可却一个当地人都没有。能看懂图纸的技工,每月工资是32块。普通的力工一个月则是一块二。那个工人,不过是想多赚些报酬而已。可对那些日本人来说,则是动了他们的命根子。”
“满洲人还想学技术?当年那个总工程师就是这么说的,你们满洲人是劣等民族。是学不会技术的!”
“嘿,不过到了43年,日本人还是把原来的中国技工们都找回来了。没办法,太平洋上吃了败仗,等着修理的战舰根本忙不过来。我们中国人,这才有了几个职长和生产组长的名额。”
“后来建国了。我们自己能造轮船了,甚至能造万吨轮船了!那时候我们多么光荣和骄傲啊,没有日本人,我们也一样能造船!可是改革开放,我们又看到了和国外的差距,国内能造的最好的轮船,放到国际市场上,不过是最低端的产品。我甚至真的以为,我们中国人是不是就不如外国人……”
“直到和胡总这次去了日本,我才知道我们中国人能做到什么程度。今天我们能在低端市场站稳脚跟,有一天,我相信我们能拿到十万吨、二十万、三十万吨巨轮,甚至是lng船的订单!我终于坚信,我们一定能够站在这世界之巅!”
八十年代中国远洋船上一般都是军事化管理的,何况淘宝号船组船员,也都是胡文海通过关系直接从海军找的转业人员,船上管理的就更加严格了。
不过就在淘宝号装载上巨型总段的那天,孙文学却醉了个不省人事。
……
“到了,到了!”
进港的拖船响起雾笛,在十月中旬的一天早晨,淘宝号载驳船装载着人类第一次建造的巨型轮船总段,驶入了大港造船厂的自有港口。
港口上人头攒动,被拖带进港的淘宝号上也同样到处是激动的身影。不等船舶靠岸,人群中便已经响起噼里啪啦的鞭炮声。
在清晨的薄雾和鞭炮的青烟之中,仿佛小山一般的淘宝号终于在泊位上停靠了下来。
两个大港的海关人员还特意提前登船,为船员们办理了入境手续。于是倒也免了胡文海和孙厂长的偷渡嫌疑,在热火朝天的鞭炮声中,舷梯被搭建起来,人群响起阵阵欢呼,作为地主的孙厂长第一个双脚踏上了坚实的土地。
“我回来啦,同志们,幸不辱命啊!”
孙厂长又是敬礼、又是抱拳,简简单单便已是热泪盈眶。
涌过来的工人们将他抬起来,扔上天,然后发出山呼海啸一般的声音。
胡文海站在船舷静静的向下看去。心中感慨莫名。
巨型总段造船法,对他来说并不是什么重要的项目,甚至可以说一直以来他的重心也都没有放到在这方面过。毕竟他重生之前搞的是电子制造,而不是重工业。对于重工业的大投入、长时间、低回报。除了国家恐怕没有哪个商人会真的感兴趣。
要搞造船厂和巨型总段技术,更多的是为了给手上的光电技术和中国的巨型机找个出路,顺便还有拽韩国人后腿的打算。
他知道巨型总段造船法对造船业的意义,也知道孙厂长手上三百万吨订单对国家的意义,更知道万亿日元的贷款对中国经济、对中国造船业、对中船总公司来说意味着什么——但是他突然才意识到。刨除这些,他所做的这一切究竟意味着什么。
它其实意味着,对千千万万如同这些造船工人一样,普通人生活的改变。
在这之前,大港造船厂是陷入经营困境,工人工资都需要贷款,银行看在政府的面子上勉为其难才继续输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