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凌无言以对,他一心只求穷究,却实在没有想过如何收拾穷究过头的危害。
天子的脸色复归和蔼。
“子超,人人称赞的‘除恶务尽’未必就是好事。很多时候,粗暴的清明比平和的昏聩更加可怕。你当然可以单纯追求除恶,我却要保证除恶之人,不变成更大的祸乱,把我的买卖彻底搅乱。”
天子叹了口气,又自斟了一杯。
“所以……停止吧。我是天子,长了天下第一的大嘴,我说该停了,便要停了。就让我这个昏君,借着东皇的婚庆,糊里糊涂结束这一切,让大家都过几天太平日子吧。”
她说罢此言悠悠喝下酒,垂首无言。
廷尉憋了许久,终于认输,叩头道:“臣鼠目寸光,不能体察圣意,陛下……”
陈凌想要自责,却被天子笑眯眯止住了。
她靠在几上,一指天际。
“看这皎皎明月,我到想起昨日和云中君斗的嘴。我问他月亮近还是上林苑近,他非同我说是月亮近,因为月亮就在眼前,上林苑根本就看不见。他说是父君教他的,越近的东西,越能看见。我憋了半天竟无法反驳。”凤翎瞥了瞥鸿煦,与他相视一笑,又扭头对陈凌道,“子超,你的嘴厉害,你说说我该如果赢这场嘴仗?”
陈凌忖了忖道:“主公不妨同少主说,要去上林苑游玩不过一日往返,却从未听过有人能去月宫中再回来。这样看来,月亮要比上林苑远多了。”
凤翎听了,拍案笑道:“妙极妙极!不愧是子超!原来月近月远,不过在于望月人的眼睛嘛。”
两个臣子都听出了她话外之音,不由莞尔。
“子超,你与帝君都没有错,我也没有错,也许……”她捂着心口,眉眼间现出一丝淡淡凄凉,“谁都没有错。不过是在其位,谋其事而已。”
两个臣子都看出她陡然漏出的伤感,便都些疑惑,可是转眼间,痴儿凤翎就又回复了笑容。
“无论我们怎么看,都该确信,正因你我眼中皆有一轮明月朗照乾坤,才能像今日这样肝胆相照,共坐一席。子超,我真庆幸,十六年前,是我先他一步,寻到了你。”
陈凌明白她说的人是荀朗,想起前尘往事,不由百感交集。
“主公……臣惭愧,万死难报主公知遇之恩。”
凤翎望着月华下两位良臣,想到多年前,自己也曾与他们的兄长,与已死的凤鸣一起在月下共饮,彼时的赤子之交实在比今日的君臣相谐还要痛快。
可惜,月华犹在,他们却再也回不去了……
“子超,我问你,《景律》里头黥刑一条已经被废除了吧?”
陈凌以为她又为他脸上旧伤难过,忙拱手道:“主公勿忧,已然废去,再不会有人像臣一样,受此屈辱。”
“哦……废得很好。”她目光一滞,悠悠叹了口气,惨惨笑道,“我本一介痴儿,才能平庸,德行不佳,竟还能苟活到今天……我才是不敢辜负诸贤君子襄助之义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