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璲的身影消失在宫门外,高力士却陪着李隆基从大殿廊柱的阴影里闪现出来,躬身说道:“阿诚把话圆上了,陛下,看来那三颗夜明珠六郎还没来得及送给十二郎,那事儿十二郎并不知情啊!”
“嗯,那就好!”李隆基长出一口气道:“看来给毛仲抱屈是他的真情,并非矫揉造作,好啊,好!调两个好手暗中护送张家小儿去江南吧……”
高阶上望着烟尘滚滚,那是奢华的仪王碧玉车驶离了兴庆宫,五匹神骏感受到主人的心情也迈开轻快的步伐,连车轴的转动声都变得有了悦耳的节奏。回到仪王府中,内侍们过来过去的见礼却松松垮垮,李璲又莫名感到一阵阵的萧瑟,说不上来哪里别扭,疑惑的看向茗烟道:“刚才见到你的诚哥哥了,让我代他向你问候呢……诶,你怎么没反应啊?我说今天一个个的都怎么了?没精打采的!”
“王妃出府去郊外了!”茗烟小声的回话,李璲更加一头雾水,停下脚步道:“出去散散心也没什么啊,你有多派侍卫跟着没?真是的,怎么不等本王回来一起去?”
“王妃留下话,说叫您一起去不方便。”茗烟毫无间隙的就把话接上一句,这下李璲彻底愣了,皱眉道:“啥叫本王一起就不方便?她就是去温泉沐浴,也可以一起的嘛!”
“是要先沐浴的,但沐浴之后就不好了……”茗烟低着头往外挤牙膏般问一句对一句,李璲深吸口气,伸手弹他个脑瓜崩儿,终于生气道:“咱还能不能好好聊天了?怎么总是半句话?告诉我咱这府里今天到底怎么了?本王刚出去一会儿怎么就阴森森的了?”
“能不阴森森嘛!王妃说大婚这几天怎么净是死人的事儿伴着,弄了一大包朱砂让人满院子撒……”茗烟委屈的眼眶都开始湿了,嘟着嘴嘟囔:“然后就说曲江畔起了座新坟,好歹认识一场什么的,大家都是人走茶凉,咱可不能那样儿等等,就出门去祭拜啦!”
原来是为了她……李璲立刻恍然,自己还真是有些凉薄了!
这些日子的大变动,说起来可笑,起因竟然就是个老鸨喊冤!后来有该死的,有不该死的,有死的冤枉的,有死的不冤枉的,着实不少!堂堂大将军的公子竟然闲得无聊会去逼死一个歌姬,打死李璲都不相信那就是事实,午夜梦回都能想象到小王将军被下了什么药,郑净持上吊前旁边定有人递绳子,说不定还帮她系好了扣,然后还另有人把她挂上去再替她踹凳子!
最冤枉的其实就是郑娘子,前些时候还听着她的琵琶饮酒作诗的,从勘定舞台剧的剧本到组织歌舞团的排练,欢声笑语音容宛在!和活泼热络的谢阿蛮、敢爱敢恨的柳素贞都不同,郑娘子的素雅雍容是独特的,在她旁边总能让人心静,所以所有人都喜她敬她,所以今天萧子琪就是去祭拜她!
仪王府如今有两辆可以炫耀的车了,因为萧家给王妃陪嫁了一辆赤红色的暖玉车,同样数万块儿上好的玉脂被金丝紧紧的串起来,镶嵌在全银的车壁外,闪着温泽的光。但今天看起来却有些清冷,车上装载了几大箱纸钱,无声的气息外放,那银车壁的温度都在降低了,受到感染的五匹照夜白也显得白的渗人,没精打采的往前遛达。
郑净持的孤坟说好听些是曲江池畔,说不好听些就是荒郊野外芦苇荡边上。但逝者也该知足了,在这个年代,无论你生前多么的风光,在达官显贵之间谈笑昂扬游走翩翩,死后依旧是一个贱籍的歌姬!原该草席一领裹起来葬在鬣狗或鱼鳖的胃肠中,如今享受了棺椁、起了坟茔、哪怕不能立碑,这也算是僭越逾制了。
孤坟并不难找,芦苇荡中飘渺的歌声传出“如果爱情是华丽残酷的乐章,那么分离是深沉无奈的惆怅,那我就点亮在灰烬中的微光,那么雨滴会洗净肤浅的高墙,散场灯关上,红色的布幕下降。”凄凄漓漓的,萧子琪就吩咐车夫道:“往歌声源处去,就是了!”
赤玉车停下来,麝月捧着箱笼随萧子琪下车,一座新坟就在眼前,箱笼落地,打开就是层层叠叠的纸钱。火焰是现成儿的,嘶哑着嗓子唱歌的人就在另一旁烧纸,那原本灵动的眼雾蒙蒙一片,萧子琪走上前仔细看,那常年红衫的女子今天特意穿了白纱,纸灰扑了满脸脏了妆容也没知觉,只在萧子琪往她面前火堆中添一把纸钱时才停下歌声,扭过头来正是名动京城的三歌姬之一谢阿蛮。
“小娘子见过王妃!”平淡的话语失去了往日的热情,同时也听不到任何的尊重之意。谢阿蛮甚至都没有起身,手里的动作亦没有停止,双眼呆滞的看着火焰跳动,唯一改变的就是抬起胳膊很朴实的用袖子抹了一把脸,这才挤出比哭还难看的笑,说:“多谢王妃还能有这份心意。”
从她开口叫‘王妃’而不是‘萧姐姐’,萧子琪就知道以前追逐打闹的欢歌笑语再也不会有了,这个聪慧的女子并不比官宦人家眼界低,风尘中打滚儿混出的经验甚至比自己看事情透彻,萧子琪叹口气,只有把双眼关注在火焰上,嘴里也不再提‘阿蛮妹妹’而是回复道:“谢娘子能有这份心意,本妃就也能有得。”
“可咱们这时候烧纸,终究是晚了,只能为她烧纸了。”谢阿蛮歪着头好似陷入沉思,哽着嗓音也许只是说给自己听,斜梳的垂髻晃动着,如同配合那火焰的跳动,才使得声音听起来不是太过阴沉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