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满弓从怀里掏出五块大洋,扔给赵忠国说:
“你以为我就那么爱占小便宜呀!日本人已经给了我当日的工钱,你的这份我就不能再要了,否则就成了不义之财。”
赵忠国从地下捡起五块大洋,吹吹土,往身上擦了擦,说:
“张师傅,你收着,这就算我的一点小心意吧……”
“无功不受禄,我一个杀猪的,你是大学问家,我们俩压根就不是一会事儿,平时见了面头都难得点一下的,有什么心意不心意?钱你收好了啊,再推来推去的我可发火了。现在我来问你,他们怎么回事?”
张满弓眼神指向院里聚集的那一伙半老头儿。
“他是我哥,噢不,他不是我哥,他本就是个街头混混儿还抽大……”赵忠国急忙分辩说。
张满弓打断说:“哎,老赵你等等,我看你平时伶牙俐齿的说的比唱的都好。今天怎么啦,吞吞吐吐的,你说清了他们一伙到底是你什么人?”
“好汉,这话还是由我来说吧!”
“叫爷爷!”
“爷爷。”
“好,你说。”
“我和赵忠国是隔山兄弟,我是大房的老四,叫赵忠坤。他是小房的老大,叫赵忠国,这么说爷爷你该清楚了吧?”
“清楚了。”杀猪匠第一次活人活到这般风光。
另一个人搬了把小杌子搁在老张屁股底下,说:
“爷爷你坐下说话。”
赵忠坤继续发言,说:“爷,如你所知,赵忠国他妈乃是我小娘,这点不假,两家虽然平时不相往来,但我们是承认这一层关系的。他们住我爹留下的房子按理也是应该的,我们弟兄从来都没有说过啥。”
张满弓接过赵忠国递来的一杯茶水,吹吹茶沫,喝了两口,吐出茶梗儿,朝院里站着的赵忠坤说:
“嗯,我听着呢,你接着往下说。”
“赵忠国当了汉奸之后,我们弟兄们那个脸啊,臊得恨不得钻裤裆里,中国人怎能替洋鬼子做事呢?爷你说是吧?”
“是。”张满弓半杯茶水入口急了点,烫得他直翻白眼。
“张大哥,他抽大烟。”赵忠国终于有机会加上了这一句。
“我抽大烟怎么啦?我抽大烟也比你当汉奸强呀!”赵老四理直气壮的说,“再说中国人里头又不是我一个人爱好那玩意,林则徐禁烟又不在金州,实不瞒我们哥几个平时就是好这两口。”
赵忠坤用手指了指在站的各位,几位配合的点点头。
“缺烟钱了吧?”张满弓冷古丁冒出一句。
“好汉,不,爷,这你就冤枉好人了。世上三百六十行那一行也比当汉奸的强呀,你说是不,爷?”
张杀猪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我说到哪儿了?”赵忠坤回头瞅了瞅他的哥们。
“你就说房子的事。”一个人提醒他。
“对了,咱言归正传。这时候一久啊,街坊邻居说啥的都有。有人说老赵大爷活着的时候是个多好的人呀,怎么养了这么一个不争气的货,吃中国人的饭长大,替外国人办事。还说呀,经赵忠国之手,死了的抗日分子海啦。还有人吵吵,赵忠国曾帮着日本人害了他表妹,他表妹至今都无消息……”
“无根无据的话别乱讲啊!”赵忠国站一旁警告道。
“你说你什么意思吧?”老张开门见山问赵老四。
“我要收回我爹的房子!爷你是不知呀,我爹养我们前房四个,后房就是他了。给我们弟兄取的名分别是‘天地乾坤国’,老人家的意思就是忠天忠地忠乾忠……”
“好啦好啦,我的头都大了。”张满弓急忙打断说,“你的意思我明白了,赵忠国当汉奸,丢了你们赵家的人对吧?”
“太对了!”
“你想借机收回你爹留给他们的房子是吧?”
“正是正是,还是爷高明。”
“这事依我说呀!”
“爷你给断断。”
“叫我断什么断呀,你们这是戏园子里念经,根本就不是一回事吗!”
“爷你这么说我们就不应该管了。”
“赵忠国当汉奸是他个人的事,他家里人还有他老母亲他媳妇他孩子,人家这些人不是汉奸呀!”
“可他们全家都吃的是汉奸饭呀!”
“人家全家住的是你爹的房,又不是你的房,要你管!”杀猪客说完,自己也奇怪了,怎么他也替汉奸说上话了?
“爷,这就是你的不对了。”
“先不说这事,刚才我进门的时候,听见有剁肉的声音,怎么回事?”
“噢,刚才我们来的时候,自己带了一头猪,我爹活着的时候置下的这院子宽展些,前人栽树后人乘凉嘛!所以我们想在这儿杀了猪吃肉,不会杀不是嘛!头剁下来猪还满院子跑呢!”赵忠坤解释说。
赵忠国在旁边揶揄道:“哪是他们带来的猪呀,本是街坊李老四喂的,老四前日死了,这猪成了无主猪,让这几个老光棍逮来宰了。”
“猪呢?”张满弓一听“猪”字就来精神。
“在那边树底下喘气呢!”赵忠坤有义务说清楚。
“都没头了还喘它娘的气啊?”
老张走过去一瞅,果见一口无头猪正躺在树下。杀猪匠一猫腰提起猪的后腿,腾出右手从怀里摸出那把牛耳尖刀,“噌”一声从蹄子中间插了进去。抽出刀子,朝后一瞅,喊:
“有没绳子?”
“有!”谁家里谁熟悉,赵忠国应声取了条绳子递给张满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