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全还没到老人丘,便望见小枣“哈哧哈哧”、屁颠儿屁颠儿傻跑过来了,后边跟着那位衣着打扮十分可笑—— 几乎丑怪不堪—— 的安宁姑娘。只见她头戴一顶花环形状宽檐阳帽,旧毛毡圈成,天长日久褪了色,辨不清正黄还是屎黄;身穿一件带披肩窄袖遮阳长衣,百衲被缝制,从上到下满是泥,看不明棕色还是褐色;斜挎一个鼓鼓囊囊短带单肩袋,烂帆布做就,雪泥滚湿大半边,说不好该洗还是该扔。往下打量:紧身马裤、油布绑腿,破烂流丢、邋邋遢遢,简直抠脚粗鄙水田农;长筒布靴、参差鞋钉,大脚善走、健步如飞,活脱浪荡九州风水仙。
这丑怪没法形容的一身,自然是安宁的专业“淘宝装”了,其三伏天可吸汗防晒,三九天堪挡风御寒,摸爬滚打全无所忌,攀登跑路应付自如,丑得实用,怪得有理。
但确实太丑太怪了!
“安宁!”
赵全喊了一嗓子。始终埋头走路的安宁登时一愣,脚下停住,恍恍惚惚地抬脸看看他,不相信似地盯了半会儿,这才继续走来。
安宁的样子把赵全吓到了。他从没见过安宁这幅神情,尽管安宁是他看着长大的、没一天不在他眼里撒野、他自以为对她了如指掌——
“……咋了这是?”赵全勒停千里牛:“你咋中邪了似的?”
安宁没说话。小枣没心没肺的,一犬当先跳上车、一如既往地冲上辕子站好,一面狂舔牛屁股、一面与妄图撵跑自己的牛尾巴斗智斗勇。安宁抓住赵全伸来的胳膊,吃力地爬上车板,膝盖撞到车轮——“嘣”一声撞得很响,赵全听着都疼—— 也没吭一声。到底咋回事啊这?!
肯定是不堪小枣骚扰—— 未等赵全发号施令,千里牛已经自觉主动拽车回程了。赵全沉默了一会儿,偷眼瞧瞧坐在自己背后的安宁:“安宁?”
“……嗯?”安宁很敷衍地应一声。
“咋看你神不守舍的?没出啥事儿吧?”
“……没啊。”
“你肯定有啥事儿,”赵全肚里存不住货,“你平时都是先把包给我,然后才上车。”
“……”
安宁不自觉地摸摸挎袋,取下随手一搁:“累了。忘了。”
“淘到宝贝了?”
安宁摇头。
赵全抓住挎袋,刚一入手便觉比平日轻盈许多;打开来看,硬笔、纸本、小刀、小石锤尚在,绳子、纱布和草药却没了,干干净净,一点不剩。纱布是用来裹宝贝的,没淘到宝贝咋会用完?绳子更是百思不得其解。至于草药……
“是不是被蛇咬了?”
赵全话一出口便想扇自己两嘴巴。冰天雪地哪来的蛇啊!蠢死了真是。
安宁果然一皱眉:“天这么冷哪有蛇?赵二货……”
“啥事儿没有咋回来这么晚?”
“……也不是……”
“你妈都要急疯了啊。”
“……”
安宁居然接不上话!这还是那个把我赵全……不是,是把高她一头、大她好几岁的男娃娃揍得坐地大哭的安宁吗?到底想啥呢?脑子撞坏了?
赵全喜欢安宁,打从小就喜欢。要说安宁长得不咋好看—— 虽然也不咋磕碜:椭圆脸,丫鬟头,齐刘海,锛脑门,一字眉,杏仁眼,巧鼻梁,厚嘴唇;不黑不白,不胖不瘦,四平八稳,中规中矩,带一丝洗不淡、搓不净的乡土气,就算打扮成宅门小姐妆容,照旧咋看咋像个村姑。赵家是崃峔屯大户,有的是酒坊、稻田、盐田、客栈,按理咋的也不该瞧上家境贫寒、假小子气、人也“不咋好看”的安宁吧?可赵全就是喜欢安宁,不知道为啥,没道理,就是一根筋地喜欢。家里同不同意另说。
“海边又是光你一个?”赵全换个方向问。
小枣跳到赵全腿上,凝视他以示抗议。
“没别人了。”安宁抱走小枣:“小孩不叫出村,哪还有人淘宝。”
“说实话,我觉得真没必要。”赵全开始卖弄他的时事见识:“我上午去了趟津门镇,满大街都说皇上被寒贼抓住了,龙都眼看也要完。天下一亡,寒贼想干啥干啥,咱们崃峔屯能逃得了?咱们不出村,人家早晚也要进村。还不如该咋过咋过呢。”
安宁点头说:“我哥昨晚吵着闹着要去当兵,说‘天下兴亡匹夫有责’。”
“要我说,你还是劝劝你哥。”赵全拽过毛巾擦把汗:“官府倒是在重金悬赏招募兵勇,杀一个寒贼赏银五百,活捉一个赏金一千。敢出这么高价,明摆着不好杀更不好捉嘛。津门镇有从前边撤下来的败兵,听他们说呀,寒贼厉害得很,尽是些妖魔鬼怪—— ”他扭头对着安宁,边说边眉飞色舞地瞎比划:“—— 长得那~~~么~~~丑,个头那~~~么~~~大,爪子这~~~么~~~长,牙齿这~~~么~~~利,吃人不吐骨头,骇人的很哩。”
“哦。那咱们都不反抗了,他们到崃峔屯来吃人呢?”
“……”
“你真是白长一身膘,没半点儿血性。赵二货。”安宁给小枣哼了两段摇篮曲,哄它秒睡,又问赵全道:“津门那还说了啥?没说说寒贼详细长啥样?”
赵全挠挠脑袋:“记不清了。说是寒贼长得都不一样,五花八门的。太多了记不住。”
“有没有那种长得像……大蝎虎,但是一身鸟毛、胳膊可短、两腿站着走路的?”
“……呃……兴许有罢……”赵全傻笑:“真记不清了。没操心。”
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