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洞冥芝的繁星。没有闪烁无隙的闪电。没有任何可以凭借的光源。九人手举蜡炬,从不见五指的黑暗里勉强驱散开一小片,终于看出这是一条扁圆形的天生隧道,两人高,七八米宽,布满黑色、褐色与灰白色的渣石,疏松多孔,棱角尖利,嶙嶙峋峋,洞顶是,洞壁也是,脚下尤是,一寸平地也没,简直无从落足。习以为常的潮热、怪臭与雷鸣荡然无存,使他们感觉如入异世,喉头冷燥发紧,鼻腔寡淡空虚,耳道寂寞奇痒,周身上下没一处自在的,鼻息咳嗽之音亦觉吵闹。
“是‘熔隧’……?”
逄鸾甫一发声,众人皆不自觉地欲要掩耳。这一者是闻雷太久、不谙静寂,二者因前时皆于雷声中言语,嗓门大习惯了,至此仍是喊着说话,焉能不震杀旁人?逄鸾自己也给震了一惊,忙压低声音重问道:“……是熔岩隧道么?”
“正是。”烈山附身捡起一块浮石:“寻常熔隧近及地表,风化水蚀日久,其状规整平滑;眼前这条想必万年来不曾遇水,故呈现熔浆凝固之貌。如此完如新生的天生熔隧,寡人从前只听师尊、道友谈及,今日才有幸得见。”
“……这洞壁……”闵天河战战兢兢地看向周围:“……好像随时要熔化、流淌下来一样,好吓人也。”
烈山丢开浮石,开始带领他们跋涉前行:“龙都地下便有许多熔隧,大者六十余条,小者不计其数,不过被用作下水道了,不得入去游玩。”
“所以龙都干净得很。”仉飒笑道。
九人中除烈山外,仉老爷子是唯一去过龙都的人,对龙都市貌之整洁印象极深。
“脚下留神,”葆霖提醒大家,“万一崴脚就不好了。”
索明岚差点踩中一片刀尖似的石块:“扎脚更不好!羌将军、逄将军如何?”
“我俩没事!”逄鸾与羌原相搀相扶,步履维艰地跟在众人后头?
隧道很长,他们走得很慢。与阎界走廊类似,这隧道的走势似乎也是和缓倾下的,带领着他们越行越深。隧道时弯时直,中间每遇岔口,莫先生的声音都会适时响起、为烈山指引迷津,搞得八位属下对他们“无所不知”的主公越来越敬佩、越来越崇拜,爱说风凉话的陈方、好打退堂鼓的索明岚与闵天河也收敛不少,风凉见暖,退堂鼓息,不再张口闭口动摇军心了。
因由熔岩生成,隧道的“吊顶”、洞壁上镶嵌了不少“宝贝”—— 多是些晶体,白色的、绿色的、红色的、无色的,杂缀在流纹状、烧熔状与尖乳状的深色岩石中间,蜡炬一照,便似灯烛、明珠、星点般闪耀发光,不知是否宝物。
“……水晶石。橄榄石。红宝石。金刚石……”烈山如数家珍:“不想阎界之中竟有如此宝库!想那龙都也是坐落火山的缘故,宝石金玉取之不尽,真是便宜了皇帝老儿。”
一听说面前这些触手可及的真是宝物,众人眼都绿了。烈山见他们一个个蠢蠢欲动,不禁失笑道:“莫起贪念!前路尚远,咱们要赶时间的。而且带着一身石头,打斗、奔逃皆不方便,因此丧命就不值了。先忙正事吧!等咱们打下天下、入主龙都,金银财宝有的是,何必贪图眼前这点小利!”
“罢么!”众人一齐起哄:“主公啊,您不是常说‘天与不取,反受其咎’么?这司幽人白送来的宝物,不取白不取啊!”
“罢罢罢!”烈山大笑:“只要自己背得动,随你们去!”
众人饿狼似地扑到洞壁上“乒乒乓乓”一通乱砸,大块小块各色宝石雨点似的往下掉。铖铩边砸边笑道:“还是司幽人厉害啊!拿这么个宝库当走道用,都不会心动么?端的是好定力!”
“你以为司幽人跟你们一样?”烈山拄铍立定,看着他们八个瞎折腾:“人家可是神仙中人,只做大事的,莫道几块破石头,便是整个天下也入不了眼。以司幽人之神力,若似尔等这般财死食亡,我辈凡人早遭他们杀绝了!”
“所以还是做凡人好啊!”众人笑道:“神仙们不食人间烟火,吃也不吃、喝也不喝、玩也不玩,混在世上还有甚乐子?”
烈山只是嬉笑,却不答话。
自幼被父王送与寞琅道众处修行、师从绿林老祖十余载,烈山深知炽霰人的蟹族劣性入骨难移—— 连他自己也是。蟹族血脉流淌体内,世人以之为荣,烈山却以之为耻。昔天地相通,人类倒行逆施、触犯天条,终为触族所败,丧失知性、沦为牲畜;朗朗乾坤本有望由此重归清净,却不料蟹族崛起,继承人类万恶,崇沨浏邪神为尊,恃驾心驭脑之术将触族驱逐无遗,大千世界因之更遭荼毒。若无蟹族悖天造孽,外神未必临凡,和谐之音未必奏响,绝地天通的惨剧也未必上演。
我也是蟹族后裔。我也是万恶之源。
我是万恶之源。
豢龙烈山满心烦躁,扯着艰涩的步子秉炬前进,离八位属下越来越远。他看见洞壁上宝石渐少,却出现了一些粗犷的雕像,多遭损坏,面目全非,但看得出所刻形象绝非善物—— 奇怪的曲线、费解的铭文、匪夷所思的花饰—— 共同妆点着那一团团疯狂的涡旋、诡异的混沌,营造出不是形状的形状、不是色彩的色彩、不是模样的模样,令他回想起在白山寞琅神殿中眼见过的神秘雕刻—— 那些大多出自寞琅道众与司幽人之手、有的甚至可能来自神界的雕刻,刻画的是比任何寞琅道众或司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