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竟敢说它是’莫须有的东西’?!”曹丕惊愕地看着她,手上攥紧了珠串,质地坚硬的珠子个个磨得吱吱作响。
这样的轻响令郭照想起许多年前的那一夜,他擅自为他们定了婚事,她在气急之下,责怪他罔顾他人意愿。当时他也死死攥着那串珠,直至她的手腕上被印出了瘀血。
那一次,她伤了他的心,他就要让她陪着他一起痛。而这一次,他额角起了青筋,压抑了数月的恼怒瞬间迸发。可是他什么也没有做,只是定在原地,紧抿着唇,眼睛眨也不眨地看着她,眸中的怒火几乎要将她吞噬。
郭照被他看着,心中亦是难熬。说出的话已覆水难收,她动了动嘴唇,咽下最后一丝悔意。
灼热的逼视瞬间褪尽,她觉得自己好像忽然被人推到了海底,冰冷得令人窒息。再抬头看向曹丕时,他又恢复了那副漠然的模样。
“我怨你,想要你陪着我一起痛苦,可我却什么也做不了,”曹丕用着毫无起伏的口吻,陈述着他的悲哀。他越过她,朝房门走去,门被推开时,一阵清冽的风卷了进来,他的声音也愈加清冷:“是不是觉得我很无用?总是留不住心爱的人。”
***
桂花落尽之时,曹府上下也褪去了最后的暖意。灰蒙蒙的天空下,一道道雾气萦绕在月桂树周围,湿冷的水雾落在一个小小的人影身上。他低着头,蹲在树下,手上动作仔细,将一抷一抷的土买到一个浅浅的坑里。
郭照就站在离他几步远的地方,他抬头时,一双眼睛里也是雾气蒙蒙的,蓄了一汪泪水。
那个孩子红着眼眶,问向她:“为什么我连自己的心爱之物都保护不了?”
……
郭照猛地睁开眼睛,一行湿意顺着她的眼角蜿蜒而下,她坐起身,靠在床头上,拿手背拭去了面颊上的泪痕。
周遭一片寂静,昏暗无比,正是夜半无人之时。
她被梦惊醒,坐在床边,久久无法回神。
方才梦里的那一幕,是她幼时第一次见到曹丕时的情景。那时他只有五六岁,身子发育得小小的,像棵豆芽菜。她无意间闯入那个院子时,他正在低头埋着一只死透了的白兔。不过,彼时的他没有像梦里一样问她为什么,只是一直低着头,专注着手上的事情。
“别低头,眼泪会掉。”那时的她,不知怎么就鬼使神差地蹦出一句话。时至今日,她才记起,她对曹丕说的第一句话,正是这一句。
她说完这句话,便转身走掉了,不记得曹丕有没有因此而抬头看她。兴许是有的,不然初次重逢,他带她路过那棵树时,也不会露出那样不自在的神情。
为什么我连自己的心爱之物都保护不了?
为什么我连自己的心爱之物都保护不了?
……
一句句稚嫩的童音在她脑中回响,扰得她怎么也无法再次入睡。
后来的几日,她夜夜都做这个梦。曹丕不知去了哪,她再也未在府上见过他,但是每天夜里,儿时的他都会出现在她的梦里。
丁夫人将上巳节的诸多事宜交给她打理,每年的上巳节都是人民最重视的节日,除去祭祀神明这一要务,少年少女们也会趁此机会出城踏青,双双定下情意。往年曹府都会主持上巳节的活动,基本都是卞夫人负责的,这一回的操办权,却让郭照“抢”了过来。
因为丁夫人想借这次上巳节,将曹家几个孩子的婚事敲定,故而需要郭照在人选上多多考量。她最近夜里休息得不好,白天又要为拟定名单之事费神,一番忙碌之后,晚上反而睡得更不安稳,她点了加量的迷迭香,亦无法安下心神。
她向府上的人探听过,曹丕奉曹操之命去了邺城,这次的上巳节,他也无法赶回来参加。曹丕不在,她便迫不及待地想见夏侯兄弟。
此次上巳节的露天之宴,他们亦在邀请之列。当日清晨,她匆忙间簪了发,点了妆,在挑选衣服的时候略微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选定了丁夫人为她新做的绛紫襦裙。
许都城郊,天高云低,清风徐徐,清池边已聚集了不少青年男女,谈笑风生,衣香盈袖。
距离丁夫人主持宴会开始,还有一刻钟的时间,郭照无心玩乐,四处找寻着夏侯兄弟的身影。
几棵绿柳下,站着四五个熟悉的身影,她上前一看,竟有三个都是她认识的。
曹卉、夏侯兄弟,还有一男一女。郭照还未细看,就听那陌生的青年说道:“你们竟不知道子桓去了邺城?话说他先前将甄氏扔在了邺城,眼下又赶了回去,兴许是开窍了?”
她听了,目光一沉。面对她站着的夏侯楙已留意到她正朝这边走来,不禁急忙驳道:“定是曹公让他去的,你莫胡说。这话若让别人听见了,与子桓而言并非好事。”
曹真闻言,微微一哂,笑呵呵道:“无妨无妨,这里又无外人,你我玩笑几句罢了。”他的话刚一说完,目光一偏,看到了愈走愈近的郭照,不由得一愣。
他以前总认为,女子就应当生得柔情似水,善解人意。美得令人舒服、令人愉悦,才是真正赏心悦目的美人。像甄氏,就是一个最完美的例子。不料郭照却是与众不同的,她不同于清秀亮丽、含苞待放的曹卉与曹欢,一点凌厉的风情恰到好处,是一种与众不同的美感。
乍一看,竟有些惊心动魄。
郭照见他生得高大勇猛,英俊气派,又与夏侯兄弟交好,当下便猜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