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在外面嚼够了舌根的妇人会同了丈夫,将再次喝得醉醺醺的儿子搀扶回家的时候,家家户户早已是炊烟袅袅,不少人家已经在明灯照耀下吃上了热乎乎的晚饭。
只是让他们感到愕然的是,向来在这个时侯做好了饭菜带着孩子们等候他们归来用饭的刘春芽,却没有出现。
“姓刘的,还不滚出来将你男人给扶进屋里去?该死的臭婆娘,黑不隆冬的,就不会点灯吗?饭做好了没有?姓刘的?!!”
“行了,你嚎什么?赶紧的,将你儿子送进屋里去。喊她出来做什么?刚生了孩子,手脚都是软的,没的还要你这把老骨头服侍。”
“哼,又不是生了带把子的,走步路会死啊?好吃懒做还不会生蛋,怎么不早点去死,赖在我们家算怎么一回事?占着茅坑不拉屎,也不害臊。”
妇人骂骂咧咧的,到底是不敢违拗了丈夫的话语,与他合力将儿子半抱半拖着送进了屋。
只是让他们惊恐万分的是,刚摸索着点上灯,尚未来得及将儿子给弄到床上去,他们就都不约而同地看见了悬挂在横梁上的儿媳妇——穿着一身大红嫁衣,面目扭曲神情狰狞,脚上的绣花鞋掉了一只,露出了白晃晃的裹脚布来。
而床上,由小到大并排躺着他们的六个孙女儿……
颜舜华知道这件事的时候,已经是翌日早上了。她在霍婉婉的帮助下洗漱完毕,重新拿烈酒给伤口消毒,换药包扎好,正准备到外头去站一站,呼吸一下新鲜空气,就被沈牧黑着脸的神情给吓了一跳。
“怎么了?你看起来心情很不好。”
“姑娘,刘春芽昨晚上吊死了。她还给孩子喝的粥里添加了药物,除了最大的那个穆小茶与刚出生的女婴幸免于难外,其他的四个女童全都毒发身亡了。”
“你说什么?”
颜舜华愣怔了好半晌。才以为自己幻听了,下意识地问了一句,在对上他那黑逡逡的眼神时,终于是哑了声。
死了。
那个还不到三十岁的女人。终于在煎熬中走不下去,选择了自我了断,一同带走的,还有自己曾经满怀希望生下来的亲生骨肉。
她打了一个寒噤,无端地就觉得空气稀薄。冰冷彻骨的窒息感觉仿佛在一瞬间淹没了这个有着美丽名字的村庄。
“活下来的那两个孩子已经得到了妥善医治了吗?”
“女婴只是喝了一些母|乳,没太大的事。最大的那个孩子九岁,应该是从小就干活的关系,身体比妹妹们都要强壮,加上为了照顾几个肚子饿的妹妹,她并没有喝下太多加了药材的粥,因此逃过一劫。”
“刘春芽,”她顿了顿,不知道该怎么说下去。
沈牧却没有停顿,“穆冲的爹娘搀扶醉酒的儿子进屋时发现惨状的。据闻场面惨烈,穆樵的婆娘杨红娟当场就晕了过去。”
实际上,在颜舜华喝了药早早休息之后没多久,沈牧就亲自去看过。只不过当时太多村民挤在穆家了,未眠人发现,他是悬挂在房梁上悄悄儿地观察了一阵,将大致信息接收完毕,便回来了。
事后的发展,也是今日一早被派去探听动态的甲四十六来汇报的。
穆冲酒醒后一直不相信妻女死去的消息,神神叨叨了半宿。早晨时又被人发现抱着酒坛子醉醺醺地瘫坐一团。
穆樵忙前忙后地接待乡亲与里正,因为一下子死了五个人,事情已经层层上报,府县里的差役应该很快就要来调查真相。
至于晕过去又半夜醒来的杨红娟。开始呼天抢地,一会儿咒死去的刘春芽就算死透了也不得往生,一会儿又哭喊自己命苦,好不容易为儿子娶了个媳妇,结果儿媳妇没给穆家添上香火不说,还将几个她好不容易亲手带大的孙女给亲手杀了。怎么天下就会有这么狠心的女人云云。
颜舜华听完沈牧的汇报,双唇几乎抿成了一条直线。
虽说她也认为刘春芽这般的做法太过不负责任了。孩子被动地来到这个世界上,最后又被动地被亲生母亲给剥夺了生存下去的权利,她们是何其的无辜,虎毒尚且不食子,刘春芽突然的心灰意冷,不单只结束了自己的生命,也扼杀了孩子们的原本该有的人生。
但是对于什么都不知道或者知道却只能够看着什么都做不了的外人来说,他们没经历过刘春芽的生活,没有一次次地满怀希望地孕育生产,又一次次地因为小生命的性别而遭受家人的言语侮辱与实打实的殴打虐|待,他们这些外人,又有什么资格去评论她的该与不该?
没有谁比谁天生高贵,也没有谁就比谁天生低贱,更加不会有谁比谁天生善良,自然的,也不会有谁比谁天生残。
颜舜华觉得心里沉甸甸的,那种闷疼闷疼的窒息感让她几乎就难以呼吸。
人死为大,刘春芽努力了,即便承受了一切不该一个女人承受的辱骂与殴打,即便最后亲手结束了自己孩子们的性命,可是这并不能抹杀她曾经有过的努力。
她付出了心血,在换不来自己想要的感情之时,为自己与女儿们选择了自己认为正确的归宿。
没人知道死之前她为什么会做这样悲哀而又惨烈的决定,也没人知道赴死的那一个短暂的刹那,掠过她的脑海的是什么样的画面,更加不会有人知道,这个一直勤勤恳恳踏踏实实地活在土地上的小草般卑微却坚韧的女人,在挣扎中咽气的那一个时刻,是否也期待过来世的生活,还是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