狭长的夹道在墨黑的夜空之下显得幽深不见底,两旁高矗厚实的宫墙如长龙一般无边无际。暮笙靠着那名宫娥娇柔的身躯,忍不住又想扶额叹息。
真是改不了啊,那种深入骨髓的熟悉,是怎么都乔装不出的。
在这幽凉宁静的夜晚,思绪不禁又回到那一日,重伤在身的陛下从昏迷当中悠然转醒,意识刚一复苏,便警惕地盯着她,问:“你是何人?这是何地?”
彼时,她尚且是深宫之中娇生惯养的皇女,甚少在人前露面。幸而凑巧,她之前在三皇子的府邸见过她一面,故而轻易便认出了这位只闻其名不见其人的五殿下。
那时几位皇子争储,险象环生,父亲素来不掺和其中。她怕自己私下作为给父亲添麻烦,且想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见死不救自是办不到的,但若五殿下不表露身份,她便装作不识好了。
“小女裴昭,家父当朝宰首裴伯安,此处是我裴家园池。”说到此处,为显逼真,她还语带探寻地问了一句,“不知足下是何人,为何重伤在身?”
言语之间,陛下原本迷惑的眼神逐渐清明起来,待她相问,她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笑意,一本正经道:“吾姓孟,孟子珮。”那语带调笑的轻巧模样,简直不像刚从昏迷之中醒来伤患。
时至今日回想起来,薄暮笙都差点呕出一口血来,谁不知五殿下姓孟,名脩祎,字子珮,她也太过坦诚了吧。
夜晚的凉风掠过夹道,地上几片无依无靠的落叶跟着旋转起来,暮笙紧了紧青色的官袍,见宫娥仍好奇地望着她,便笑道:“天子之威,谁能淡然处之?我心中也是敬畏的,只是勉力镇定而已。”
宫娥抿唇而笑:“那您也是镇定得最好的那个。”
暮笙笑笑,不再言语。现在跳出当时的情景,仔细地揣摩陛下几个神情变换,应该是她也认出她了吧。三皇子的府邸之中,不仅她看见了陛下,陛下也记住了她。
就是这样,她们相识多年,还有数度亲密交缠,这般熟识的人,要她做出新面圣的小臣那种战战兢兢的模样也太考验演技了。
下回再去诊脉必要小心了。幸而,她是太医,无需时时面圣,四个医正,算起来两月能轮上一回就算多了。想及此,暮笙又舒了口气。
天已晚,暮笙还是得先去太医署记档,太医出入大内皆要录档,何时去的,何时归的,记得清楚明白。
今夜轮值的赵太医见暮笙是一名小宫娥扶着回来的,忙上前搭了把手:“薄医正,您这是怎么了?”
“让陛下罚了。”暮笙摸索着坐席坐了下来,揉了揉胀痛的膝盖。
赵太医吓得脸都白了,张口结舌半晌,方问:“这,这是为何?”
御前那番话自是不好说出去的,暮笙叹了口气,颇为高深道:“忌泄禁中语。”
赵太医一拍额头,连声道:“正是正是。看下官糊涂的。”当即半点不敢多问,替暮笙取了活血化瘀的膏药来,又为她倾了一盏热茶,便又去恪尽职守了。
暮笙掀起衣摆,小心地将裤腿挽到膝上,膝盖那处,已是青青紫紫的一片,尤为触目惊心。她倒出药水,涂抹在膝上,双手交叠,很是有技巧的擦揉起来。一开始就揉开,好得就快,明日也不会太疼。暮笙疼得咬牙,手下力道半分没减。
过了一刻,感觉药水都渗入皮肉,火烧一般的灼热变成了清清凉凉的舒适,暮笙才停下,自去打了水来净手。
隔日恰好是休沐。薄暮笙出身医药世家,其父亦是太医,数年前生了一场大病去了,她家中自是比不上安国公府富贵,但也过得去。
一出宫门,就见家中忠仆焦急地等在皇城外,一见她的身影,顿时面色一亮,三步并作两步地跑上前来:“小姐,您可还好?”
暮笙冲他安抚一笑,道:“昨夜有事耽搁了,未来得及遣人回家,并没什么事。”
忠仆仔细打量了她,确信真无损伤,才似度过一劫般舒了口气,道:“没事就好。昨日不见小姐归家,又无人来说明出了什么事,老奴真是急死了。宫里人心诡谲,小姐您又是再实诚不过的性子,就易吃亏,上一回……”
一路念叨到家。暮笙人生前十八年所受皆是世家女子含蓄温敛的教育,即便关心人,也不会如此坦白宣诸于口,现下见繁叔如此,哪怕相处过三个月,仍是颇不习惯,她好性子地含笑听着,时不时应和两声。
“现在好了,小姐您做了医正,是完成老爷的期盼,光宗耀祖了。往后您也要千万小心,保护好自身才是要紧。”到家门前,繁叔正好说完结束语。
暮笙和煦地笑笑,道:“繁叔,你放心。”
门子见她回来,忙递上一封拜帖道:“小姐,这是昨日下午狄府送来的拜帖。”
暮笙顿时收敛笑容,忙接过了打开,拜帖上的落款是大舅舅的名号,言辞工整,纸笺上印有梅花,透着一股淡淡优雅的馨香,外封是大红的,烫了泥金大字,大气而沉敛,带着繁荣名门沉厚的韵味。
狄家虽曾入罪流放,也磨灭不了百年昌隆的家族底蕴与自尊。
暮笙手指收紧,上面所写的到访时间便是今晨辰时三刻,过了许久,她才松开,将拜帖自己收了,吩咐繁叔道:“过一会儿,将有客至,取清泉之水煮茶,奉上香茗待客。”
繁叔忙答应:“老奴记下了。”
暮笙便去了自己房里沐浴更衣,换了一身琉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