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朝不知道自己呆坐了多少个钟头。从把爷爷送上手术台一直到现在,他便没有离开过。
甚至,他拒绝了让医生给爷爷施用麻醉药,而是自己用银针来刺激穴位替代了这份工作。
他也不知道有多少时间没有进食。中午,晚上,一直到现在——
现在几点了?
他懒得去看,也更不会问。甚至他连拉开窗帘的心思都没有。
他觉得,就这样陪着爷爷坐着也挺好。
他的手一直握着爷爷的手,没有用力,也不敢用力。正如小的时候爷爷拉着他的手跋山涉山四处寻医问药一般。那个时候他也是如此的小心翼翼,因为害怕过于用力会让天朝受伤吃痛。
这一老一小的身份对调,像是越过了一个漫长的轮回。
“记得有一次我们去华山拜访一位隐医,他给我切脉后就说,孩子想吃什么就给他吃什么,想要什么就给他买什么——没几天活头了。当时你破口大骂,和他狠狠的吵了一架。”
“其实你知道我的身体情况。可是,当别人这么说出实情的时候,你还是很不乐意。你不服气,又带我去了黄山、燕山、大别山药谷还有江阴、天津、海南——你带着我几乎跑遍了天朝的每一个角落。只要有一线希望,你都不愿意放过。”
“你一直都是那么的倔强,也一直都是那么的固执。如果不是你的坚持,如果不是我们又去了汤山——我早就死了,不会有现在的秦洛。”
“师父救我是果,但是你救我却是因——没有这因,也就不会遇到师父这果。如果要问心里到底更感激谁一些,连我自己都找不到答案。可是,有时候倔强也不是件好事——你就答应他们的要求又怎么了?他们让你给我打电话你就打嘛——那几个废物,他们怎么可能是你孙子的对手?他们怎么可能伤害到我?”
天朝看着汤清仁苍白如纸没有一丝血色的脸,心里隐隐作痛。因为失血过多,即便手术成功了,也只是取出了子弹而已。他仍然有生命之忧。
血是生命之本。而且老爷子的年纪又这么大了,即便再会保养,身体的机能还是会退化的,造血能力也不及年轻人好——
“我一直觉得你的教育方式太古板太落后,等到我当了老师以后,用的方法都是你以前不愿意教我的。——没想到我还是走了你走过的老路。奶奶总说我全身上下没有一点儿像我父亲,和你倒像是一个模子烙出来的——”
“你很少表扬我,甚至在我的记忆中,你从来都没有当面夸过我。——但是你说的每一句话,我都记在心里。你让我拯救中医,你让我好好做人,你教我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内不愧心————我都记得。”
“你肯定不知道一件事情——我这一生最骄傲的事情不是医术有成受人崇拜,不是大胜韩医,也不是解决了巴黎的中医受制问题和成为国民偶像——”
“我最骄傲的事情是——我是你孙子。”
天朝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睡着的,一天之内,身边两个重要的人接连受伤,而且又和草蛊婆一番凶狠恶斗,实在是让他筋疲力尽,耗尽了全身的每一分力气。
他是被一个噩梦给惊醒的。
在梦中,顾晓晓开始大口大口呕血,那血鲜红鲜红的,最后甚至将五脏六腑都给吐了出来,他痛苦的抱头痛哭却无能为力。而爷爷又身中数枪当场惨死,他赶过去的时候,看到的是一具早已经冰凉的尸体——
日有所思,夜有所梦。这是他最担心的两桩事情,却在噩梦中得到了最坏的结果。
当他睁开眼睛看到爷爷正躺在暧黄色的病床上,他还没有离开的时候,才长吁了一口气。
直到这个时候,他才发现自己大汗淋漓,身上的衣服都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