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像是感觉雪还下得不够似的。大学纷纷扬扬一夜,早上起来,院子里的积雪又深了一尺。
金枝只感觉自己的双手都冻得发麻,手里捧着盆子急急忙忙地往主子的厢房方向走去。风吹在人的脸上同刀刮一样,却在门口见到一个想象不到的人。
她缩着头,像是不敢相信似的,“汤淳,你怎么在这里?”
莫不成,昨儿个从碧云湖回来,这人一直都在这里吗?
没等到他回答,金枝整个人都急成什么似的,将金盆放下,用手去掸他身上厚厚的雪,只感觉自己快要哭出来,“你这人,怎么这样?你看看你,嘴唇都冻紫了,站在这里干什么?难不成你担心主子寻死不成?”
汤淳身上穿的衣裳素来平实,虽然是绸缎做的青色袄子,可是绸缎又不防水。这数九寒天的,整个人都快变成冰凌。
“你快将手放进汤婆子里热一热,小心冻出病来了。”
她见他依旧麻麻木木,只呆呆地看着房门,心中又急又酸,说不得摁着他的手放进脸盆里。他冰凉的手一下子碰到这样暖暖的水,这水里还有“她”身上熟悉的花香,果然见那水里头放了一些栀子的干花,才慢慢苏醒了一些。这才看到金枝泪盈于睫,都不顾得缩脖子,只是担忧地打量着他。
“金枝好姑娘。”他深呼吸了一口气,才颤颤巍巍能够讲话,只是喉咙沙哑,“你怎么在这里?”
这人是呆子!长了一张那么俊秀的脸,却是聪明脑袋笨肚肠!气得金枝心中又酸又痛,“你怎么不冻死!大雪天的站在这里做什么?”
站在这里做什么?汤淳低头想了一会儿,才露出恍然的神色,“今天早上,我睡不着,想着少奶奶,总觉得不得劲。看她昨天那样子,不会吃了大亏罢。到底是我没保护好她,所以我……”
金枝也不知道怎么的,只觉得空气酷烈,呼进去的是刀,喷出去的是剑,忍不住去刺他一刺,“你对少奶奶,可真是忠心,忠心得连自己都忘了。”说出这一句,却又觉得自己伺候主子,主子于自己有大恩,自己现在却这样阴阳怪气地讲话,真是个狼心狗肺的奴才!忍不住眼睛又热,到底不想同汤淳说话,掉转了个身子,去厨房换水去了。
汤淳站在那里,一张白净的脸上又显出痛苦、纠结的神色来。却听得屋里头说了声,“汤淳你进来吧。”这声音带着些早起的慵懒,听得他不禁心中一荡。少奶奶的吩咐,他素来什么都会听的。这时候也便进去了,忘却了男女的大妨。
王翠蓉却已经穿好衣裳了。刚才在屋里头就听到外头两人的说话了。便自己开始穿衣裳。发髻颇有难度,她也就随便地挽了一个,看上去竟像个小姑娘。
屋子里头暖融融的,汤淳身上的冰有渐渐融化的趋势。
画屏精致,珠帘里头的女子看不清容颜,汤淳站在这又香又暖的屋子里,只觉得心跳如鼓,都不像是自己的。
“哎。”却听里头的女子又叹了一声。
“少奶奶……”汤淳忙询问,却被打断,“别叫我‘少奶奶’了,毕竟不在吴家了。”
王翠蓉想了一个晚上,除了一封和离书,她都称不上是吴家的媳妇了。被人称作“吴少奶奶”,不是个笑话吗?她迟早都不是吴少奶奶的。
她感觉自己早已经过了少女的韶华时期,除了吴景,她找谁都无关紧要的。但她不愿意去想,为什么就是吴景不可以,一点一滴的亲热,她都想推离。
“你便叫我‘王老板’,或是‘王娘子’罢……”
汤淳听得整个人都是晕晕乎乎的。“王娘子”少了一个字,岂不是“娘子”么?可是这一刻的悸动,似乎都是他一个人的。那人不知道,不懂得……
王翠蓉叹息,有些话也忍不住了,得要提点些,“我说金枝她是关心你,你也待她好一些。”
“是,王娘子。对了,您昨儿个可有吃什么亏,那葛老板真是不像话,咱们需要给他们一些厉害瞧瞧吗?”
“我说的是金枝……”王翠蓉有些无语,“葛老板那边你不用出手……我说金枝……”
“王娘子……王娘子……王娘子……”
“要不然你还是叫我老板吧,‘王娘子’好奇怪。”王翠蓉一边笑一边在画屏后面看了一眼汤淳,他身子站得笔直,站在角落里,全身都湿哒哒的,脸上显出一点不健康的红晕。
俊俏,听话,聪明……这样好的人,所以她留给金枝……
金枝端着水在外面站了许久,里头都无人发现她。端水的手都痛了。
汤淳瞧着主子的眼神,似乎从没有用来瞧过自己……尽管这时候,他瞧的只是画屏上的影子。也许正是因为这个缘由,他才不管不顾,才这样大胆地瞧着吧。
她抱着水,只觉得凄恻得要落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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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家少了一个儿媳妇。对于这件事,吴老太太毫无意见。终于去了她头上的这尊太岁,她吴老太太重出江湖,满心里都是得意。
可是嫁出了个做妾的好人选,她也觉得很生气,感觉陈家都在与她作对。因此回门宴也给了李春宜夫妻俩好大一顿排头吃。李春宜的丈夫是陈家的庶子,各方面都平平,没有出众到碍了嫡母的眼,也没有无能到脏了老爹的眼。除了前头死了个老婆,他的人生简直可以当作一个庶子的典范。
可是他人生的转折来了——他娶了李春宜。
老婆不是随便娶的。尤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