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修整之后,我去了一趟箜玉宫,风风火火不加耽搁的來到华夙苑里主动找兮云叙旧。
昔日的我最注重的就是自己这一张脸,我十分要脸,哪怕不要命。面对兮云这朵笑里藏刀绵里藏针的、害死我未出世的孩子的嗜血罂粟,克制着不怒目而视剑拔弩张就是好的了,哪里还能这般主动上赶着拜上门來、和颜悦色的笑盈盈谈天叙旧?
但时势如斯,一切都不一样了。白云苍狗风云际会间,我突然明白了“脸”这种东西的无关痛痒性。
不知道若安侍卫有知我如此,会不会嗔我怪我自暴自弃?他虽不建议我过于苛求良善与完美、不建议我守着往昔已成定局的过错层层自拔不出,却也是不喜欢我这般一点一点俨如破罐子破摔、变得再沒脸沒皮的吧!
“云姐姐。”我挽了宫袖亲自以龙凤三点头的恭敬,持茶壶给兮云点满了一盏清茶,后很顺势的递过去,眉目间的颜色因了无限慨叹的语气而显得深浓又多变,“这么久的将心比心,说道起來,还是咱们之间的感情最是深厚!”这话儿或许是真切的,但深厚委实是深厚,不代表无暇不代表纯美,“虽然也有不愉快的地方,但我始终都当你是我的云姐姐。”压着情绪依旧笑意盈盈。
可是这话我沒有违心,即便我心里已经一百次一千次的唾弃于云离,即便我已十分不想再看见她,可我就是打不破一个成了型的固守----想起兮云总如想起自己的姐姐一样。
虽然我已刻意不再念她的好,但与她之间这样一种关系似乎那么顺理成章不由我说了算!委实是种错综复杂的奇怪情绪。
兮云扫了眼我递去的茶盏,下意识抬手接住,抬眸时见她离合的目色忽染些微动容。
我亦沒防一个心颤,权且压住,颔首敛了下眼睑又道:“韶婕妤其人阴险卑鄙,进了冷宫她都能有本事出來,可见她……”却与方才的话茬很是文不对題,我于此停下,十分恰到好处。
闻言入耳,兮云缓缓儿凝目顾我,沒有含着问询之态,甚至噙了一层薄笑。不知是不是我的错觉。
我沒有避开她的目光,唇兮一扬,也是含笑:“梅贵妃那边儿原本是推举着姐姐的,但那日妹妹一个无意间,可是看见了韶婕妤伴着梅妃游园……可巧听得,梅妃亲口许下要为她寻个契机重新复宠呢。”轻姿慢态。
酌鸢手握了我那么大一个把柄,这件事我稍一触碰就犹如芒刺在喉,自然不能不想法子解决。然而我才重出冷宫,若想靠着我自己的力量去解决酌鸢委实太浅薄,皇后又似正在拉拢酌鸢,瑨妃是皇后最为得力的谋士自也不用考虑了。那么我只能來找兮云,只能來激兮云,最有效的就是以梅贵妃來激兮云。
兮云现下里所得着的这所有的荣宠,固然有她自己争气的缘故,更离不开梅贵妃经久以來的铺垫和帮扶。而在酌鸢不曾被我送进冷宫之前,梅妃抬举的那枚棋子可一直都是酌鸢呢!我不信我编排个如此事态,兮云能够不思不乱极是从容。毕竟眼下圣宠浓郁的是她,若梅妃弃了她而去重新抬起酌鸢,最直接影响到的也会是她。
盈薄茶盖磕着云母石桌面,清泠泠的水波之声荡涤的欢悦。兮云很是随心随性的这么玩儿了一阵,直到我这通话不缓不急的言完,她适才将不知何时错开的眸光重聚在我身上,唇畔的笑意噙一丝冷然:“扶摇啊,你别忘了我是最了解你的。”语气压低。
我心口一钝。
她微摇了两下头,展颜一叹:“你说的什么话,糊弄不过我。”
我蹙眉,极快的思量起她这情态、这番话究竟饱含着什么样的意味?
不及思绪多有兜转,兮云复补了一句:“但你放心,既然你亦是看那韶婕妤不很顺眼,倒正合了我的心意。”极慵懒的把茶盅盖子扣回原处,纤睫抬起,“我会与你联手。”
她似倦非倦的眸色在这之后兀地一狠,有一道很是骇人的森冷凶光闪过软魅的瞳孔,连音声都变得冷酷狠戾:“这等宵小之人,留着她,只是祸患!”
我的心跳十分本能的做了一个剧烈起伏。难以摸透兮云现下的心思,区区一个公孙酌鸢何以就做弄的她起了这等发着狠、带着绝的情态与口吻?即便是酌鸢曾予她以那么大的打击,即便冷宫一遭也不能消散她蛰伏潜藏在心底里的恨意,这等神情语态的兮云……还是把我骇了一跳!
十分不祥,十分欲盖弥彰,可又偏生沒个地方去寻去探这根由,更不能去问兮云这是发乎一种什么样的根由……
真的是太久沒有与她敞开心扉言语谈心,真的是太久不曾与她姊妹般亲昵的相互走动,至使我越來越看不懂兮云了!
或者说,我从來就沒有真正的看得懂过兮云。
。
害人这种事情,原本该是一个人亲力亲为最是保险。但我不想冒险,故原是想与兮云联手,使些里外配合的周全之法做弄酌鸢。
谁知兮云给了一个最狠戾也最决绝的法子,这个法子偏生还是一个最简单、却也最有风险的法子,让我不由想起当初去害筠婕妤时安侍卫的行事……怎么事事时时都总也能绕到安侍卫的身上!看來他俨然已成为了我生命的一部分,真真正正的一部分。他在身边时决计不会有察觉,直到他不在了、直到他寻不到了,这份颠扑不破的真挚才最是能看得清楚明白,才最是能看清被游离雾影障住遮住的事实真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