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忙回身行礼,不想却身子一歪、斜斜的栽倒了下去。
跪着时不觉,稍动才发现因了久跪之故,双腿已经麻木的浑然失却了知觉。
好在容瑨妃没有责备我的失礼,已然几步走过来扶了我一把:“这是在锦銮宫,就不需要这般多礼了吧!”她颔首,柔声,“原是做样子给梅贵妃看的,里面儿屏风后放有一张躺椅,你且在这祠堂内室忍耐一夜,明早我差人来送你回去。”
瑨妃娘娘话儿里意思,我自然心下明白。颔首一应后,借月华与次第燃起的烛火光影凝目看她。
她只着了不太讲究的烟罗软纱裙,依然还是简单的垂华髻挽于脑后,无有一饰、脂粉浅薄,更兼眉目平和淡然,显出一种似幻似真的可亲可近之态。
微恍了恍神,她复凝眸定格向我,音色柔和、并不逼仄:“现在可以告诉本宫,你为何要拒绝皇上的临幸了么?”神情语气皆是长者关心晚辈的和蔼模样,带着母性的温存。
这样似亲和又若威严的气场,使我丝毫都不能拒绝。
但我不敢坦言,也无法坦言。我不能告诉她,我心里藏着一个人,我分明已经认命却又隐然迟疑:“我……还没有准备好。”微嗫嚅,顺口择了这个由头。但也并不全是假意。
闻我如此回复,容瑨妃错开眸光茕然一叹:“迟早都要准备的。”她摇首又对我道,“皇上召幸你,那可是天大的机缘,便被你这么不懂事的推脱掉了……怎不可惜?”
我心里有着莫名慌乱,顺势垂了一下眼睑,又听瑨妃接口继续:“你既已进了宫、做了皇上的女人,时今又位居才人,侍寝便是早晚的事,又哪里还能以‘不曾准备好’为由头避开?”复正色,“避得了一时,又何曾能避得了一世去?”
这通教诲我心下自然明白,但有些事情若能敞开心扉直面,我也决计不会这样纠结摇摆、难以取舍了!
我的心事没有人懂得,而旁人的争夺在我看来亦不理解。但有一句话,容瑨妃是对的。
光影惝恍迷离,但见她敛了一些眸中柔和,忽起几分肃然,她道:“若要立身,必须抓资上的心!在这西辽后宫里头,什么都是假的,只有皇上才是一个帝王之妻所能拥有的真正倚靠!”
本就几多压制与逃避的那些心念,随容瑨妃一席言辞而重又在我心底里翻滚起来。我心踌躇,情念左右摇摆晃曳,一会儿是安侍卫清晰又模糊的熟稔眉目、一会儿是那一袭冰冷孤绝中带起威严肃穆的无上明黄……
纠葛千结,又见容瑨妃蹙了眉弯缓缓坦言:“这宫里的女人皇上早便看腻了、看乏了,需要新鲜血液不断扩充。”她抬手抚抚我的手背,忽沉淀了目色,“阮才人,难得皇上看中了你。你得明白,即便倚靠着皇后娘娘,也不能真正长久下去……锦銮宫,需要自己的根基。”
又是这样熟悉的气息破空而来,望似坦缓又似直接的袭入了鼻腔里。
这气息我太熟悉,因熟悉而早已十分敏感。那是带着依席朽与不祥的,阴谋的气息……在深深深几许的后宫之中,明里暗里,几乎遍地都是!
我明白容瑨妃的意思。
她虽与皇后交好,但倚靠于人终究不是件长久的事情,她需要自己的势力,需要有自己布下的人脉,一步步走下去……方能稳扎根基,不再倚靠任何人,哪怕皇后。
容瑨妃的面貌即便不是上乘,也决计属于中上。三十的华年虽不曾在她身上留下过多深刻的烙印,但她终究已是这西辽宫中的老人,早已圣宠稀薄。她愿将我提携上位,借我来稳定她自己的根基。
即便是与皇后之间有着深厚交情,归根结底也终只有利益的结盟罢了!况且同为后宫嫔御,站在这个角度来看,她亦在提防皇后……
我浅抬眸,面上佯作了孱弱姿态。
容瑨妃敛了一下眸子,复言的更进一步:“后宫妃嫔众多,皇上一时起兴的点了你来伴驾,下次指不定什么时候才会再想起你,甚至不知还能不能想起你……”于此止言,言下之意足以使我意会明白。
她临走之时,忽有所指的颔首留下一句:“皇后明儿个晚上,依惯例要来锦銮宫,垂询宫中诸事。”
烛火因风而扰,“噼啪”一下在半空中打了一个灯花结,光线陡然暗了一下,旋即又骤地蹿跳而起,竟比方才愈发明媚的恣意开来。
我心念一个紧收,暗将这一条仔细记了起来。抬目时容瑨妃已然远去,淡色身影淹没于望似弥深无路的一派夜色苍茫里,只有流转在她发上、肩头的一缕月华银辉,还在俨如埋天葬地的阴暗中执着的流动着,昭示着这样一个生命的璀璨光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