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珠想到当年为了赌气,故意用红楼梦中茄鲞的做法激他,不禁有些脸红。但看到他从一个冷酷执着的大厨,变成如今独居荒山孤庙的僧人,不知这几年他到底遭遇了那些,心中亦是百转千回。
张嘴浅浅咬了一口,比起当年新鲜出锅的热菜。如今这道用酱汁充分腌渍的冷盘口感更加甘甜爽口,却尝不出半点荤腥油腻的感觉。
珍珠惊讶地看着平常大师,他竟又笑了,仿佛深山之中带着一丝凉风,能扫去凡尘俗世的繁华浮躁。珍珠放下筷子道“大师的技艺愈发精湛了。”
她没想到,一道小小的茄鲞,竟能叫他钻研到这种地步,不知道刘姥姥尝过这道茄鲞之后,又会觉得比起大观园的,哪一道更美味呢?
虽然心里很是好奇。但珍珠还是没有开口询问,在齐麟的照顾下默默地品尝着一桌比起那茄鲞毫不逊色的素斋,每吃一口。珍珠都有种悟道的感觉,心中生出一丝虔诚,觉得在这样的饭菜面前,任何凡尘俗语都会玷污了一般,头一回真心实意地像个大家闺秀般。安静地品味着。
餐后,依然是碧儿过来收拾桌子,似乎这里真的没有其他僧人。
入夜,珍珠以为自己在这样宁静的氛围中会很快入睡,却偏偏没有一点睡意,许是中午在齐麟的怀里眯了一会儿的缘故。既然睡不着。珍珠想不如干脆出去走走看看,虽是座小庙,珍珠还是很好奇。尤其是见过平常大师之后。
入夜之后的伽蓝寺更加宁静,因为是在山顶,所以漫天的星斗看起来比平时更加闪烁,天空也更加澄澈透明。
珍珠并没有走出寺庙,她还没有笨到觉得半夜的山林就如这表象一般安静无害的地步。她更好奇的是,既然是寺庙。总该有些神佛好供人祭拜吧?此时她已经一扫初见寺庙破烂门楣时的失望,仿佛回到了当初和齐麟一起在八景楼探险的时候。
漆黑的山寺之中,任何一点光线都是惹人注目的,于是珍珠丝毫没有犹豫地,就往唯一一个透出光亮的屋子走去。
可走到门口,她却停住了,窗户上都糊着纸,门也紧紧关着,不知道里面有没有人,珍珠也不敢贸然推门进去,在门外站了一会儿,里面没有半点声音,珍珠记得晚饭之后众人回屋时,平常大师和齐麟都没有往这个方向来,想来这里也不是他们的住所,也许只是里面点了盏长明灯吧!珍珠猜测到。
她好奇地吧脸贴近窗户,企图透过窗纸看到些什么,但遗憾的是,虽然只是窗纸,效果却堪比现代的磨砂玻璃,除了能看到模糊跳跃的烛火,更本看不到别的什么,也不见人影晃动,这令珍珠愈发坚信里面没人。
珍珠到是很想学电视里的人一般,用沾了口水的手指戳破窗户纸偷看,但她实在想不通如何才能叫别人不发现窗纸破了个洞?就在她犹豫不决的时候,门忽然吱嘎一声打开了。正在探头探脑的珍珠一脸尴尬地抬头,掠过那洁净雪白的僧袍,看向那依旧冰冷平静的面庞。
她呵呵浅笑道“长夜漫漫,无心睡眠,想不到大师也是如此啊!”
说完,珍珠就想给自己一巴掌,这种油腔滑调的台词,怎么能是从她嘴里说出来的,果然是被齐麟带坏了吗?毫无愧疚感地,珍珠把自己的失常都归罪于某人。
“请进!”意外的,平常大师眼中闪过一丝笑意,侧身让开,邀请珍珠进屋。
已经好奇半天的珍珠此时也顾不得尴尬什么的,更加没有考虑什么孤男寡女深夜共处一室的问题,抬步便走了进去。
屋里的陈设一如其他房间,简单简洁,长长的条案,四方的桌椅,唯一不同的,便是点了好几盏灯,令整间屋子看起来分外透亮。
平常大师并未关门,径直回到桌边做好,还取出一套再普通不过的褐色陶土茶盏,替珍珠倒了一盏茶,珍珠跟着坐下,接过茶杯抿了一口,没有茶叶,只是很普通的凉白开。珍珠点点头,又饮了一口。
虽然觉得眼前之人忽然变成出家人,珍珠感觉有些违和,但是他到确实有几分大师的模样,从发现她,到她在旁边坐下,大师都十分淡定地做自己的事,神情专注。丝毫不受干扰。
只见桌上放着一盆水,和一块半成型的陶土雕塑,平常大师正手持一柄半月形小刀,快速却细致地在雕塑上轻轻划过,很快,雕塑的形态明晰起来,是一尊观音大士的雕像,柔和的眉,慈悲的目。越到细处,他越加小心。小刀过水,洗去多余的陶土,下刀轻却丝毫不带犹豫。这种专注的感觉,连带看着的珍珠都忍不住屏息起来。
珍珠发现,在雕刻的过程中,平常大师脸上的神情,也变得异常柔和。甚至竟有些悲天悯人的感觉,她摇摇头,错觉,肯定是错觉。
终于,又过了大半个时辰,一尊观音大士像终于雕刻完成。平常大师用一种近乎虔诚的表情捧起那尊像,放到条案上的一个托盘中,而珍珠发现。托盘里明晃晃地竟是一盘水,陶像刚放置进去,底部就微微有些化开了。
珍珠终于明白,这个寺庙之中为什么没有佛像了,原来平常大师信奉的。居然是“泥菩萨过江自身难保”啊!作为一个出家人,他也太不专业了吧!
“世人都道自身艰难。殊不知佛道更加艰难。”平常大师冲泥菩萨作了个揖,转身对珍珠道“红尘一生如白驹过隙,转瞬即逝,有时候其实无需计较太多,随性便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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